晏珣離開揚州,前方就是南京。
坐在大官船的船艙裡,訊息很靈通的晏小五說:“今年海大人查鈔關,汪老爺有一批貨進揚州時,因漏稅被罰十倍。”
晏珣恍然:“難怪我提到海瑞,他一臉欲言又止。”
海瑞做應天巡撫,除了清丈田畝,還有一項重任是清查商稅。
大明朝在運河和長江這兩條重要商道要衝設定收商稅“鈔關”,主要有臨清、河西務、淮安、揚州、蘇州、杭州、九江七座。
應天府又是商稅重地。
歷史上,弘治八年鈔關商稅收入摺合白銀7萬兩。一百多年後的天啟元年,鈔關稅收摺合白銀34.1萬兩。
這個增長速度,原因比較多……跟隆慶開關、一條鞭法的成效密切相關。
而商賈勾結官吏偷稅漏稅,貫穿整個大明朝。
以宋代背景寫明朝事的《金瓶梅》描述,西門慶的夥計韓道國從杭州進一批價值一萬兩的絹緞,過山東臨清鈔關要交稅。
西門慶派人給鈔關的官員錢老爹送去五十兩銀子,這批貨物只交了三十兩五錢的稅。
大明律法規定“凡商稅三十取一”,一萬兩銀子的貨物,最少要交三百三十餘兩。
除去賄賂花的五十兩,西門慶這批貨少交稅二百餘兩。
《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對偷稅漏稅操作很熟悉,很可能也是官員。
大官的家人經商,大商人有官方背景……無論誰來整頓商稅,都要面對龐大的既得利益群體。
海瑞被群體攻擊不奇怪。
但海瑞絕不是知難而退的人。
去年查田畝,連徐階都被逼著退掉一半的田;
今年查鈔關,他突擊檢查、鼓勵群眾舉報、抓典型打老虎,搞得風風火火。
明知汪家和晏珣的緊密關係,海瑞一點面子都不給。
若是徇私,就不是海剛峰了。
汪東籬試探兩句,知道晏珣站海瑞這邊,不敢提這事。
背景再雄厚,比得過徐階?連徐階這大老虎都不能硬扛,猴子們只能捏著鼻子認栽。
…………
船到南京碼頭,晏珣帶著晏小五低調地進城去見海瑞。
其他隨從都留在船上。
之前晏珣聽李時珍說海瑞夜晚撞見女鬼的故事,對此挺好奇。
女鬼有沒有被收呢?
對風流才子來說,南京最令人難忘的是十里秦淮。當年晏珣中舉時,興奮得險些包下一艘畫舫。
時過境遷,他已經是個成熟大男人,不會再做這麼幼稚的事。
應天巡撫衙門在秦淮河附近,晏珣聞著空氣中的脂粉香找上門,被請入衙門的後宅。
海瑞得知晏珣南下就關注行程,這日正好在家裡。
晏珣看到官宅裡滿滿堂堂一屋子的人……海瑞的母親謝氏、妻子王盼兒、兩個兒子、兩個小女兒,還有一個妾韓氏。
小孩子們見到晏珣,高興地喊:“晏大哥!是晏大哥來了。”
晏珣笑著拿出揚州買的蜂糖糕:“大哥哥給你們帶好吃的,拿去吃吧!”
唉!
被這些小孩子一喊,平白矮了海瑞一輩。
但是晏珣又替海瑞高興。
沒有上那一道要命的《治安疏》,海瑞沒有入獄,兩個兒子沒有夭折,妻妾沒有相繼自殺……
他使勁扇動蝴蝶翅膀,許多人的命運發生偏移。
晏小五上前,呈上一個裝禮物的盒子。
海瑞皺眉道:“現在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我,你原樣帶出去。”
海母謝氏也說:“你第一次去我家送的阿膠,把我們難住了,不知道怎麼吃。你的心意我們心領,禮物不收。”
晏珣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海大人下屬的官員,作為同僚和晚輩,遠道而來送一份禮物有什麼問題?只是自家做的一些小玩意,不值什麼。”
聽晏珣這麼說,謝氏以為是魚乾菜乾之類,才肯收下。
海瑞帶著晏珣到書房說話,謝氏安排人去做飯,留晏珣吃頓便飯。
晏珣看到廊下和院子裡放著三具紡車,都有織到一半的布,想必不久之前,謝氏帶著兒媳婦們在織布。
“聽外面的人說,海大人日常出門不坐轎子,能走路的地方都走路。現在又看到這些紡車,我心中不限感慨,能不忘初心者惟您而已。”晏珣由衷感慨。
海瑞請晏珣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