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來晏家,高拱都覺得晏鶴年該搬家了。
京城居大不易,一般的小翰林,能住這麼地段好又齊整的宅院已經很不錯。
但晏鶴年已經是侍郎,晏珣又是太子的老師,住這樣的宅院就顯得過分低調。
高官家中都會養很多門客幕僚、家丁隨從及各類下人,像《紅樓夢》那樣,下人比主子多十倍。
這麼多人相當於一個大集團,宅邸小了如何住得下?
不管內裡如何,外面的氣派體面要維持。
過分的低調就是虛偽。
但晏鶴年對外說在這裡住出感情,懶得搬來搬去。
除非皇帝要給他賜宰相府~~
高拱看著屋子裡掛的當世名家字畫,最顯眼的就是署名“蘭陵喵喵聲”的玄貓花蔭圖。
一看就是小孩子稚嫩的手筆。
晏珣跟太子,對蘭陵喵喵生這個稱號真是一點都不掩藏了。
屏風是兩盆黃瓜搭的瓜架,開著黃色的小花,結著青綠色的瓜,生動可愛。
“你家雖然不大,卻處處精巧有趣、別有心思,我就喜歡你這瓜果架,比什麼檀木金玉的屏風更有生機。”高拱由衷地稱讚。
讀書人講究生活情調、花前月下葡萄架,滿口銅臭是暴發戶的行徑。
晏鶴年雖然出身平常,在審美和情調方面,從來不弱於世家子弟。
“是我夫人佈置的,她就喜歡收拾屋子,又最懂我喜歡什麼。”晏鶴年毫不謙虛地誇讚妻子。
別的人都愛謙虛,稱兒子是“犬子”、“小兔崽子”……晏鶴年從不這樣。
兒子是兔崽子?爹豈不是老兔子?對妻子更是該誇就誇!
他這麼不按套路來,高拱就不好繼續誇了。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針對徐階,高拱還批判了一下海瑞的辦事風格——
“我早說剛峰是個好人,只是不會辦事。”高拱正色道,“募捐有很多種方法,他偏偏選擇最讓人難受的一種。別說徐華亭生氣,換作是我也會生氣嘛!”
晏鶴年保持微笑……高閣老還怪通情達理的。
這話表面上是批評海瑞,實際上是在說徐階不顧大局、缺乏宰輔老臣的氣量。
曾經做過首輔的人都不做好帶頭作用,讓其他士紳怎麼跟上?
高拱看向晏鶴年,嘆道:“剛峰來信說此事,老夫實在為難。我若說了什麼,人家以為我公報私。老夫豈是那樣的人?”
晏鶴年一本正經地說:“高閣老為國為民的心,對事不對人,朝野是知道的。”
高拱沉默片刻……
他是不是在陰陽我?趙貞吉那老頭子,嚷嚷我對人不對事,這才是朝野共知。
他抿了一口茶,慢慢地說:“你跟剛峰素來交情好,不妨勸一勸他,做事可以委婉一點,方法用對了,徐華亭不至於不配合。”
晏鶴年笑道:“雖然我兒跟剛峰有些交情,但剛峰這個人意志堅定、不好勸啊!”
……高拱的意思,海瑞可以不要那麼光明正大,講究一點做事的方法,比如栽贓嫁禍。
甚至不用來栽贓,徐家那麼多紈絝子弟,把柄一抓一大把。
直接把徐階問罪抄家,還用得著費勁逼捐嗎?
但高拱身為首輔,這種指示不能直接說。
到了他這個層次,得顧慮百年之後史書上怎麼寫。
晏鶴年也不想接這個活。
高拱這一兩年太強勢,全面推翻徐階的政績,不管對錯全盤否定。。
張居正對此已有不滿。
這種黨爭作風,晏鶴年也不贊同。
高拱端著蓋碗,撥了撥茶末,不緊不慢地說:“老夫相信你是有辦法的。”
晏鶴年乾脆也不拐彎抹角了,微笑著說:“下官駑鈍,還請首輔大人明示。”
裝傻委婉拒絕。
“芝仙是活神仙,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何必過分謙虛。”高拱有些不高興。
不站隊就要被兩邊打。
晏家父子如果只是小人物,可以不必站隊。
但他們對皇帝和太子的影響力有目共睹。
如今徐階還在暗中蟄伏,這種關鍵人物不明確表態站隊,高拱不安心。
他今日來,是很有誠意的拉攏晏鶴年。
作為皇帝的老師,他有資格為朝廷選拔真正有用的人才,趕走兩面三刀、左右橫跳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