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過我,我爸很多年以前就和你家有來往了。」譚嘉爍抬頭,把筆記本合上。「他們倆關係很好嗎?」
「譚伯伯說過,我爸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所以才願意出資照顧他。說實話,我爸離婚之後幾乎不和外人來往,我也很難想像他那個樣子,還能和別人保持友誼。」
「一曼,我想再多問一句,希望你別介意。」
「沒事,你問吧。」
「你父親變得精神不穩定,在你看來,會是什麼因素觸發的?」
「我不敢說有什麼具體觸發原因,而且我整個青春期也不怎麼關注他,只是嫌他討厭,自己過得一團糟,還天天挑我毛病。是他同事和我說,我爸那時候天天盼著立功升職,辦了這件案子之後人變得特別冒進,頂撞了不少人,所以被開除出公安系統,這對他打擊非常大。」
「那……你父親現在方便見外人嗎?」
「我剛才也在想,可能你需要和他見一面,才能問清楚。」胡一曼停頓片刻,繼續說。「他很多年沒見過陌生人了。我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但是我覺得……不去一趟確實不行。我們要不要動身?」
「現在嗎?」
「看你的。反正我爸哪都不去。路有點遠,要是太晚,院裡可能就不接待訪客了。」
朝著敬老院行駛時,在一長段沉默的路程後,胡一曼說:
「換了我是警察局領導,也會把我爸開除。他不是一個好人。他會偷偷把在外面認識的女人帶回家。現在想起來,他被開除的最大原因,可能是他和局裡的人發展了不正當關係。更不用說平日裡,對我和我媽動手,簡直是家常便飯。」
她自己也知道這聽起來有多突兀。她就是忍不住想說。
譚嘉爍看著胡一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時候我非常恨他,在心裡發誓,如果家庭就是這麼回事,我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的。現在他老了,腦子也不好使了,失去了傷害別人的能力,我反而開始每天都很擔心他。同時又覺得,如果他……不需要我管了,那我說不定會快樂很多。其實,現在就不需要我來照顧他的日常,但我還是沒法走開。」
「……要不要停車歇一下?」
「不用,我寧願一邊看著馬路一邊說話。」
「嗯,我聽著。」
「其實你今天請我來看建築展,我有一點心虛。我學得不算好,以後能不能靠這行吃上飯,不一定。我害怕的事情就是,如果到最後我夜校白上了,又不必再管我爸了,那我想不出以後我還能做什麼。」
「我也有類似的感覺。有時候,會覺得未來像是一片白茫茫的,沒有什麼值得自己向前看。雖然每個人都不一樣,我覺得這種想法還挺普遍的。還是儘量別這麼想。」
「我怕你不愛聽。其實……就算戀愛物件,我也從來沒和她說過。何必拿這些事去煩別人呢。」
在訴說父親帶給她的糾結之前,胡一曼是在心裡醞釀了許久的。但是這一句話,超出了自己的預料,甚至一出口就令她後悔。
戀愛物件也沒有資格聽的話,說給你聽了。多麼笨拙的表示。
車子駛過相當不平坦的郊外街道,劇烈震動了一下。在視平線盡頭,胡一曼能隱約看見通往敬老院的十三株白楊樹。
「第一次聽你說戀愛物件的事。」
「很多事都是今天第一次和你說。」
「我猜,是不是你的同學?」
「不是。她是醫護工。」
「男生做護工挺少見的。那他人脾氣應該很不錯吧。」
「我也不好下結論。其實現在也算不上物件了。」
譚嘉爍發現,胡一曼表露出一種友好但勉強的笑,讓她想起父親初次把這名家庭女司機介紹給她的時候。
像往常一樣,胡一曼在德心敬老院警衛室前出示停車許可證,對方頭也沒抬,把攔車杆升起來。待車子在院裡停定了,兩人下車,一名警衛上前來,看了看譚嘉爍,對胡一曼說:「帶了訪客要登記。」
「不是在大廳前臺登記就可以了嗎。」
「安全制度修改了,在警衛室就要先登記一次,跟我來吧,很快的。」
「那我們去吧。」譚嘉爍說。
他們走到警衛室門口,胡一曼突然拉住譚嘉爍,低聲說:「我覺得不應該讓譚伯知道你來過這裡。你就隨便填一個名字,說是我同學就好了,沒問題的。」
譚嘉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