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敬義右手中刀之後的一瞬間,左手往前一擋,把傅寶雲推倒在地。有手下吐了一口髒的,衝上去要揍人,傅長松醒過神來,對那人吼了一聲站住,一步跨到女兒面前,俯下身,托住她的肩膀,把她上半身扶起來。傅寶雲眼神凝住了,眼球濕潤,胸腔急速起伏。
「醫院,」趙敬義對手下說,因為呼吸急促而吞掉了一兩個字,然後在眾人簇擁下快速走出靈堂,刀留在手中,地面灑下一連串鮮血。出門前,他回頭對傅長松說,「傅伯,你自己解決,完了再聯絡。」之前嚷著看到血的那人,沒察覺到應該讓路,面門上結結實實遭了一拳。他們鑽進車裡,車上有醫藥箱,手下用止血膠管把趙敬義的手臂綁住,然後發動車子離開。
傅長松把傅寶雲的左手掌翻過來,發現虎口割傷嚴重,邊緣的皮像野草尖端一樣翻起,整隻手完全染紅。因為腎上腺素的作用,傅寶雲暫時沒有感到疼痛,在父親碰到她的時候,只覺手上涼颼颼濕漉漉的,低頭一看,覺得不僅眼中的手指不像自己的,好像腿和身體也很陌生。
那把刀是她今天早上出門前就收在包裡的,但是她並沒有策劃這一切,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如何產生了朝著父親刺上去的念頭。帶上刀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想好刀刃應當朝向誰。她手中還保留著剛才刺入人體的觸感。這和做飯時切肉斷骨完全不一樣,有一些既粘滯又堅硬的物體緊緊裹夾著刀刃,像要把它吞掉,然後透過指甲縫,鑽進她體內。
在殯儀館,有人悲痛暈厥是常事,所以有藥材比較完備的醫務室。傅長松趕緊把女兒帶去治療。在醫生清洗傷口的時候,館裡的小領導走到門口,往裡看。傅長松走出門外,解釋這都是家事,不要報警也不要宣傳出去,如果有什麼損失他來承擔。
在醫務室臨時消毒包紮之後,傅長松帶著女兒,打計程車到醫院去縫合。走出診室之後,傅寶雲說了事情發生以來的第一句話:
「媽的骨灰還留在那。」
「沒事,回頭再去取。」
「現在就去。」
傅寶雲的聲音很輕且略微顫抖,彷彿在頂著狂風勉強說話。她低頭,快步走向電梯。
傅長松追上去,說:「你跑什麼?你要一個人去?」
傅寶雲不回答。電梯門開了,人群湧出來,父女倆隨後走進去,一左一右,靠近各自的角落站著。
「你別自己瞎走,」傅長松說,「我叫計程車,我和你一起去。」
女兒依然不應。
五分鐘後,他們倆剛上計程車不久,傅長松收到了一條來自趙敬義的資訊:
傅伯,有空了吧,到盛興旅館來。讓小傅陪著你一起。
盛興旅館在郊區,比較隱蔽,也是趙敬義的產業。傅長松沒有立刻回復。他看了一眼坐在左邊的女兒。她望著車窗外,但並沒有真正在看著什麼。傅長松突然感受到來自前方的眼神。他抬頭,發現司機正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他們。被發現後,司機立刻把眼神移開。傅長松不奇怪,司機會感到好奇。由於這沉默而冷淡的氛圍,他倆看上去不太像父女,再加上傅寶雲包紮得厚厚實實的左手,更容易引發陌生人的窺私慾。
直到這一刻,傅長松都沒仔細想過,為什麼女兒會朝著他刺過來。如果用「殺」這個字,可能和現實不太相符。從傅寶雲誤傷趙敬義之後的反應看來,她當時並沒有一種無情的決心。她像被自己的行為嚇住了。
趙敬義這條資訊,就像他所有言談一樣,話中有話。這不是一次賠禮道歉就能作數的事。更不用提是趙敬義眼疾手快,替傅長松吃了一刀。
傅長松對司機說不去殯儀館了,然後給了個新地址。司機說,好,在前方打了個u型彎。
傅寶雲看了看父親,說:「要去他那邊?」
「至少去給別人道個歉。」
傅寶雲不接話,繼續看著窗外。她想起學生時代,曾有一次在生物課上,把自己正解剖的青蛙屍體用打火機點燃了,鬧得整個教室惡臭難耐。多年後,她已完全忘了當時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有一種感覺和今日是共通的。有的東西,她想去親手破壞掉,而且缺乏為自己辯解的興趣。
盛興旅館坐落在一條大多是貨運和農用車經過的城郊馬路上。父女倆下車,走到旅館後門。有兩人已經在此等著了。他們一前一後包夾著父女倆,從消防樓梯走到三樓,來到趙敬義的辦公室面前。
「您一個人進去就行。」守在門口的大漢說。
「她呢?」
一名穿著員工制服的中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