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忙嗎?」沈英惠說。
「不忙。」
「要不向老闆請個假,來媽這裡住幾天。」
「這能行?」
「當然沒關係,老彭也會歡迎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胡一曼上一句回答,是怨氣影響下的自言自語。但仔細想想,這不是個壞主意。如果去深圳和母親團聚一段時間,譚懷勝應該暫時會知趣地不打擾她。
但這不能解決問題。
「想來嗎?」
胡一曼用左手撐住腦袋,像是有意識地防止自己點頭。
「我不知道。」
「媽一看就知道,今天你有心事。」
「沒有什麼你能幫得上忙的。」
「不一定吧,你說說看。」
胡一曼搖頭。
「媽等你說。」
「我說了沒有!」
胡一曼往後一靠,相對朝前伸展的腳踢到桌子,筆記本震顫了一下。
在提出影片要求前,她沒有完全想好要說什麼。也許內心隱隱約約有求助的念頭。也許現在她正在求助,但這就像正在溺水的人,不說明自己的遭遇,只是對遠方的人高喊身上有些冷,而對方哪怕有千萬種善意,也只能說,多加一件衣服。
「是錢的問題?還是……感情問題?」沈英惠不依不饒。
「我整個人都有問題。」
胡一曼用雙手捂住臉。然後指頭慢慢下滑,看見母親取下眼鏡,擦眼淚。
「我後悔以前管你管得太嚴了。媽知道你一個人辛苦,你覺得媽幫得上忙的就說,自己有什麼想做的就去做。」
「你有沒有後悔過和爸離婚?我不是說現在,我是說過去這些年。」
「沒有。我唯一後悔的就是那時拗不過法院,讓他把你留下了。我這輩子給自己拿過的最大一個主意,就是和你爸離婚。你現在,也到了什麼事都該自己拿主意的年紀了。媽那時候看清得太晚,不知道自己想過什麼日子。你一定不要犯和媽一樣的錯。幾十年真的一眨眼就過去了。」
影片裡突然傳來模糊的敲擊聲。沈英惠回過頭說,沒事,我和一曼在影片。
「我下線了。」母親再次面向螢幕時,胡一曼說。
「有事一定要聯絡我。」
胡一曼合上電腦螢幕。她想了想母親剛才說的,想做就去做,幾十年一眨眼就會過去。她倒是想一槍打死譚懷勝,一種情緒上的嚮往,然而沒有動手的可能性。這種荒謬性把她自己逗笑了,雖是苦笑,但也讓心情有了歇息的空間。
該去上夜校了。胡一曼回到臥室,打算換衣服,於是先把這件衣服裡的鑰匙等雜物掏出來。丁琳咣當一團金屬和細繩纏繞的小物件落在桌面上。她看見了自己的高階員工證,心想,譚懷勝沒讓她把這東西交還,估計還是期待著她服軟吧。她確定了,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會服軟的。
員工證本身是紅色卡紙,包裹在亞克力板中。胡一曼盯著它看了一會,腦中突然透亮。槍擊這種誇張事且不提,她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她把員工證從細繩中解放出來,握在手裡。
她一邊換衣服,一邊給譚嘉爍打電話。對方接聽後,她說:
「嘉爍,你還是想找我爸聊一聊吧?」
「想啊。但上次我就進不去,下次肯定更加——」
「我有辦法。」胡一曼打斷了她。「但是我們倆都得下定決心。可能只有一次機會。」
傍晚。
這旅館臥室堪稱家徒四壁,但是對傅寶雲來說,也不比自己的家差太多。事實上,這張床要比她自家的床舒適。雖有窗戶,但只能朝上頂出不到一寸的空間,何況這裡是五樓。房間配色讓傅寶雲特別難受,窗簾是艷得嚇人的紫色,一半牆漆成深綠,裝飾畫是粉色黃色相間的荷花池塘。
手機被收走了,傅寶雲坐在床上,無所事事。她確實也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急著需要她去做。唯一惦記的就是還放在殯儀館的骨灰。失去了母親,她更加明確地意識到,自己過去幾年的生活,幾乎完全是圍繞著為了和母親共同擁有一個還算寬裕的未來。她知道,有的人會更加努力工作、生活,所謂麻醉自己,但現在她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世界上還有哪一味針劑能麻醉她。
門開啟了。雖然傅寶雲覺得自己已經不會害怕父親身邊的那些人,她還是反射性地退到床裡頭,背部靠著牆。看清了進來的不是男性,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時候,傅寶雲產生了一種錯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