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爍,你先冷靜。」
說完這半句話,謝靜停頓,想從譚嘉爍那得到一種預示著態度軟化的肯定,但除了冰似的眼神,什麼都沒等到,她只好繼續。
「他說不想用你的作品了。我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勸他,總算讓他鬆口,說如果你和司機一起登門道歉,就可以視你們的……態度……」
「你自己也知道這有多荒謬。你都沒辦法把他的話都複述一遍。難道他還想告我們人身傷害?」
「他提到過,但肯定不是認真的,只是人在氣頭上了。」
「謝靜,到目前為止,你沒有一句話是站在我的角度考慮。我知道他對你們出版社很重要,但我們認識已經七年,我陪你過了六次生日,可能因為你朋友多,這對你都不算什麼——」
「別這麼說,你對我也很重要,但我實在沒想到他會……我知道他有一點心術不正,所以和他提過了,你爸不是一般人,你還有專用司機呢。這個沒臉沒皮的老雜碎,怎麼不腦溢血死了算了!」
伴隨著「死」這個字,謝靜狠狠拍了一下咖啡桌,然後腦袋朝下一墜,肩膀一抖,流下淚來。
「我爸是誰,和你應不應該這樣對待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別鑽牛角尖了,我也很苦啊,你不瞭解!公司最近換了一個領導,和提拔我的上一任領導關係很差,一直針對我,如果不是因為手裡還有這個專案,她早就把我掃地出門了。我現在不能丟工作,我男朋友三個月沒班可上了,家裡天天像養著個火藥桶似的,沒有人可以替我解決,我也不想總是哄著那個老雜碎……」
譚嘉爍還沉浸在剛才謝靜一拍桌給她帶來的震驚之中,並且發現,自己竟然也有了想哭的衝動。這不是因為謝靜打動了她,恰恰相反,她發現沒法調動自己的同情心。相處七年的朋友——無論這個詞是否還成立——在眼前抽泣,她沒法相信這眼淚,並且為導致兩人陷入這場痛苦交流的一切而感到疲乏。
「你聽好。他不想和我合作了,我求之不得。但是,是你們出版社和我簽下的勞務合同,我想你們也不至於因為他的壓力,單方面撕毀合同。就按照規定的時間點,給我打錢。」
謝靜一邊用掌底抹淚,一邊點頭說:「你的稿酬已經交給財務處安排了。錢,總不會坑你的。」
譚嘉爍本來沒有期待太多。她就是想討個說法,確認自己不會因此遭到進一步的損失。她本來會預計面對更多的謊言,更無恥的否認,而對話比她預料中進行得要順利。除此之外,她還徹底看清了謝靜的態度。她們再也不會是朋友了。這算不上是損失。
但是,這樣就結束了嗎?
她不能就此止步。
「還有一件事。」
「什麼?」
「我知道你有他工作室的鑰匙。借給我用一下。」
「你要做什麼?」
「我有重要的東西落在那了,必須去找回來。你可能會說,替我聯絡他,但我不放心。」
「你要不經他允許闖進去?他發現了怎麼辦?那我要負責的。」
「我不會讓他發現。」她把右手放在桌面上,掌心朝上。「給我。」
「你別這樣。我回去上班了。」
謝靜站起來,要離開。譚嘉爍在她經過身邊時,抓住其手腕,抬頭盯著她。
「拿出來。」
「害死我,你就滿意了!」
謝靜像委屈似的,重重嘆一口氣,從包裡掏出了一小串鑰匙,拍在桌上。
「還有,既然我不想被他發現,你也不要和他通風報信。」譚嘉爍說。
「我不會做這麼無恥的事情,但我怕你不相信我。」
在譚嘉爍的咖啡杯旁邊,放著一小疊對摺的餐巾紙。她捏住一角,將其展開,暴露出一件黑色銘牌似的電子裝置,比她手掌略小。
「今天的對話,我必須錄下來。既然他都開口說想告我了,我這樣做是應該的。」
「什麼時候開始錄的?」
「你過馬路的時候。」
謝靜意識到,她如何聊新領導,男友,以及「老雜碎」,全都錄進去了。
「你怎麼……怎麼變成了這麼可怕的人!」
「你覺得可怕的人是我?」
謝靜快步離開。她沒扔掉的飯糰紙,停在桌面上,緩慢地展開,像不幸遭到啃噬的花瓣。譚嘉爍把那串冰冷的鑰匙捏在手裡,強迫自己熟悉它的手感。
今天中午,胡一曼到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