塹壕
煙霧瀰漫在塹壕內,燻得人睜不開眼。
塔馬斯用溼布遮住了口鼻,但是每一次呼吸,仍然會有一種灼傷感。
敵人同時從多個方向發起攻勢,槍聲和刺耳的金屬聲從前面和後面同時傳來。
惡魔之火將長蛇似的塹壕斬成數截,蛇的每一截“軀幹”裡都在發生戰鬥,為了爭奪一尺、一寸的距離殺死彼此。
塔馬斯帶領彼得·布尼爾等部下向南推進。
聯省佬挖的塹壕非常逼仄,像是故意讓人展不開胳膊,兩個人迎面過都得側身擠一下,所以塔馬斯自己就把通道擋的嚴嚴實實。
他的左手舉著一面就地取材、用木板和板胸甲綁成的盾牌,木板是從彈藥桶上拆的,而板胸甲是從聯省佬的屍體上扒的。
沒錯,聯省佬是披甲的。
而一連的戰士們泅渡時,大部分人只帶了隨身的武器。
在轉個身都費勁的塹壕裡,“鐵包肉”的優勢不言而喻。
一想到這點,塔馬斯的心裡就像刀絞一樣難受。
這種精神上的痛苦比肉體上的疼痛更強烈地折磨著他。
衝灘的時候,他的左腳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東西,被割了一道大口子,他卻渾然不覺。
直到彼得·布尼爾驚撥出聲,他才注意到。
但是他的部下,那些把生命託付給他,毫無保留地信任他的同伴們,在流血、在犧牲,這點傷又算什麼?
所以他痛罵了想要他留在後面的彼得·布尼爾,但看到一連長委屈的表情,他不由得心生愧疚。
好在這些多餘的情緒只是短暫佔據了他的內心,當他投入戰鬥以後,他立刻就將一切雜念拋諸腦後,全神貫注地帶領部下清掃塹壕。
塔馬斯舉著簡陋的盾牌,提著短刀,走在小隊最前方。
彼得·布尼爾揹著裝滿榴彈的包袱,跟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再往後是其他戰士。
大家都不敢抬頭,儘可能彎下腰,幾乎快要到蹲著走的程度。
因為左右兩側都在朝他們開火,塹壕里根本沒有安全的“反斜面”,鉛子“嗖嗖”地在頭頂穿梭,有些直接墜進塹壕裡,打在牆壁上,濺起一團團土浪。
北面,聯省佬的大炮也在開火,只是不知道在打哪裡。
所有人只能低下腦袋,把一切交給運氣。
聯省佬挖的塹壕,每走大約二十步遠,就會有一個轉角。
依據地勢差異,轉角的內側或外側會拓展出一個額外的空間,用於存放物資或是駐兵防守。
塔馬斯清楚聯省佬的佈置,因為百夫長也教過他這些東西。
所以推進的過程中,每次靠近通道盡頭的轉角時,他都會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在距離轉角只剩一步遠的時候,塔馬斯把短刀插進通道的牆壁,沉聲問:“帕拉圖方言有人嗎?”
轉角的凹室裡沒人回話。
塔馬斯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一連長伸出手。
身後的彼得·布尼爾立刻把一枚沉甸甸的、冷冰冰的鵝蛋似的鐵疙瘩放在他手裡。
然後,塔馬斯聽到火鐮敲擊燧石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身後的彼得·布尼爾急促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塔馬斯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鐵疙瘩塞進轉角的凹室裡。
兩人配合默契,完全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幾乎是在塔馬斯收回手的同一時間,鐵疙瘩在凹室內轟然爆炸。
氣浪猛地湧出凹室,撞在通道的拐角,然後瀉向兩邊。
沉積在塹壕裡的鍊金煙霧被短暫地推開,更加令人窒息的硝煙和塵埃又瞬間填滿了塹壕。
塔馬斯從牆上拔出短刀,衝進凹室,只在裡面找到一具殘破的聯省士兵的屍體。
塔馬斯不知道對方是死了以後才被炸碎,還是被炸碎以後才死。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曾經準備殺死他和他的部下,而現在對方死了,再也不能給他的人造成任何傷害了。
塔馬斯留了幾名戰士駐守凹室,繼續向前推進。
在下一間凹室外,當他用帕拉圖方言發問的時候,一個微弱、恍惚的聲音從凹室內傳出:
“營長?”
塔馬斯衝進凹室,只見一個戰士靠著塹壕的泥壁,捂著肚子,歪坐在地上。
“戈沙!”塔馬斯直接喊出了戰士的名字,接著在戰士旁邊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