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他不禁懷疑:“安娜真的有我想象中那麼好嗎?還是我在不停地美化我的記憶?虛構出一位不能存在於現實的人?”
他因此感到恐懼和焦慮:“如果真的是這樣,當我與安娜重逢時,我會不會感到失望?”
暫且不提溫特斯的焦慮,無論如何他沒法接受另一個人。
他甚至不敢親近額兒倫,因為額兒倫同樣很美好。
醒來第一眼看見她時,溫特斯就感覺她如同陽光一般燦爛溫暖。
雖然不知道額兒倫究竟喜歡他哪裡,但是這種傾慕令他受寵若驚。
溫特斯是“冬”,他害怕被融化。
事實上他惶恐地發現,他已經對額兒倫產生了一種依賴感。
如果安託尼奧聽見溫特斯的想法,他一定會無可奈何地教訓:“幼稚!被初戀衝昏頭腦的傻瓜!將來怎麼當一家之主?”
不過考慮到塞爾維亞蒂將軍的家庭地位,這句話多少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
僅有的幾個小孩子坐在板框裡,由長毛牛馱著。
沒有任何儀式,也沒有任何類似摔酒瓶、灑聖水的紀念性舉動。
如同是平日裡出門散步,溫特斯所在的營地動身“遷徙”。
騎手們引著馬群在前方開路,然後是馱著全部家當的長毛牛,擠成一團的山羊和山羊走在最後面。
成年的男人和女人或是騎馬,或是牽牛步行。
左腿被木模固定的溫特斯享受特殊待遇,同幾位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奶奶一樣坐牛車。
自從梅森中尉帶錯路,傑士卡中校最常下的命令就是:“蒙塔涅少尉!做先鋒!”
老神棍因此捉弄溫特斯,特意教了他一句詩:“上公猶寵錫,突將且前驅。”
坐牛車“後驅”,溫特斯還是頭一遭。
他有些羞愧,又不禁在想:中校、老神棍還有其他人現在如何?
但是幾位老奶奶卻很高興。她們唸叨著含糊不清的話,顫顫巍巍地挪地方,想讓他坐得舒服一些。
溫特斯只從中聽出一個詞:赫斯塔斯。
他現在也不明白為何赫德人叫他“赫斯塔斯”,難道他們把他當成老薩滿的繼承者?
他猛然回想起那個塗抹油膏的歃血儀式,解答了他的一些疑惑,又帶來了更多疑惑。
溫特斯的性子有時候很烈,但是他對老人家沒什麼脾氣。哪怕是面對老神棍這種為老不尊的人,大部分時候也是溫特斯挨欺負。
所以他儘可能縮起身體,不給老人家填負擔。
一位老人家費勁看了溫特斯好久,突然抓住溫特斯的手,叫喊起來。
溫特斯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是額兒倫聞聲趕了過來。
額兒倫聽著老奶奶的話,臉色越來越慘白。
“老人家在說什麼?”溫特斯也變得嚴肅。
“你不會想知道的。”額兒倫艱難地說:“我再給你找一輛車。”
“說吧,沒事。”溫特斯有些終於來了的痛快感。
他心裡很清楚,他殺了那麼多赤河部人,早晚要有這樣一天。
“圖查奶奶也是曾是紅松莊園的奴隸,她見過你,她想問你。”額兒倫的眼睛裡滿是淚花:“帕拉圖人在邊黎城外殺俘虜那天,你是不是在場?”
“我在場。”溫特斯只回答了這一句。
我在場,但我沒動手。這種話在溫特斯看來沒有任何意義,他不屑於說。
“你們如果要報仇,就來吧。”溫特斯心想:“人人都以為我與猴屁股臉有血海深仇。其實我與赤河部的仇才是比山高、比海深。”
額兒倫如實地翻譯了溫特斯的回答。
名為圖查的老人家握著溫特斯手,顫顫巍巍地貼在她的額頭上,最後放在胸口,嘴裡叨咕著什麼。
“她說,她就知道那天她看到了赫斯塔斯。”額兒倫聽一句,翻譯一句:“她就知道是赫斯塔斯救了她們,否則所有人都會被殺死。她說她都知道……”
溫特斯如同被烙鐵灼傷一般縮回手,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不,我誰也沒救。你們應該恨我!”
“我不能坐這輛車……”他掙扎著爬向車外,在額兒倫的驚呼中摔在地上。
……
額兒倫又為溫特斯找來一輛車。
說是車,其實就是一塊床板似的東西。一頭固定在牛轅上,一頭趟地。連輪子也沒有,硬拖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