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梯裡潮氣不如師燁裳想象般重,抬眼一看,兩部全形度監視器旁密密麻麻,全是細小外凸的通風孔。大概下了近二十級階梯,又有門,不過不是臥地門,是一扇普通的木門,文舊顏推開它,開門同時,地窖裡亮了燈。一股涼氣,混雜著橡木櫸木的香味迎面撲來。“左邊是我的,右邊是霍豈蕭的,她那邊火藥味重,放不了紅酒,你要想喝白的烈的咱就去那邊。”文舊顏解釋道。地窖裡一門為界,平分了兩個風格迥異的區域,左邊是奢華的意式裝潢,右邊是古樸的漢風居飾,兩面平行的灰色玻璃隔斷牆中間只有大約一米的距離,並肩站兩人都嫌擠,頭頂又是一排馬力十足的空氣幕簾,師燁裳習慣了寬敞的地方,隱隱覺得透不過氣來。“左邊吧,在總奸那兒喝酒,我不敢抽菸,搞不好就爆炸了。”所謂菸酒不分家,師燁裳可不想光喝酒沒煙抽。文舊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並不在乎自家那些隱晦卻昭然若揭的底細被師燁裳一語道破,從橡木酒架上抽出一瓶紅酒,她看了看,放回去。降一層,再抽出一瓶,估計還是不滿意,酒瓶又被她擺回原位去,她蹲下身,按著索引標號好一頓找才算翻出個合意的來,“我的酒,還真都比不上你的,只好請你喝八二年的武當王了。霍豈蕭要有張蘊兮那品味,估計還能幫我提升點審美情趣,可惜,我遇人不淑,放著大好酒窖只能擺些爛酒。”師燁裳面對一幅壁畫,隨口道:“文小姐過謙了,武當王也不…”“你打算跟我客氣到什麼時候?張蘊兮也至於把我形容成個老巫婆害你這麼多年都改不過口來?”文舊顏打斷她的話,蜂尾酒刀塞進她手裡,示意她開酒,“都說她固執,我看,你比她還固執。”師燁裳笑著割離酒帽,將鑽絲筆直旋入木塞,邊往瓶口處卡上一級支架,邊壓著起伏不定的心情,平淡了口氣向文舊顏澄清:“我哪能比得上她固執,她為了收齊一套酒,幾乎環遊世界。”“是給你做生日酒的十二支拉圖吧?”文舊顏拿來醒酒器,看師燁裳點頭了,便繼續道:“簡直是國內社交界近八年來最流行的神話,聽說她為了收齊一套,等不及佳士得拍賣,自己把有名的期酒經紀人和收藏家都拜訪了個遍。”……三個小時後,高腳的圓形酒桌上已擺了半打空酒瓶。兩人話頭就酒,越喝越有,三個小時裡一刻不停,天南地北地胡侃。聊完公事聊私房,聊完私房聊八卦,聊完八卦聊飲食,兩個都沒生過孩子的女人連育兒也聊了,只差紙上談兵地討論一下孕經。“剛在花園裡真是抱歉,安姿那傢伙嘴太快了。”文舊顏自己揭人瘡疤揭得不亦樂乎,掉回頭倒去埋怨小鬼的童言無忌。師燁裳毫無防備,杯到嘴邊,戛然一頓。眨眨眼,她輕淺卻急促地做了幾個呼吸,聊天時的亢奮瞬間沉寂,轉眼她又笑意燦然對文舊顏道:“沒事的,真的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過得多開心?”文舊顏把玩著那把蜂尾酒刀,眯眼看她,師燁裳突然覺得心尖冰涼,再看向文舊顏時,果然見她收斂了笑意,眉目間,言語裡,俱是不甚深寒,“過得開心…你再說一遍我聽聽?”“哦,就剩那麼十個月的命了,你等死等得很開心,對吧?”師燁裳沒有解釋,只頷首望著自己的酒杯,指尖在杯腳處輾轉廝磨。“你這樣保護汪顧,鍛鍊汪顧,就是為了把原本屬於張蘊兮的東西全部還給汪顧,然後你一個人輕輕鬆鬆地躲起來,熬痛熬到腦死,接著去天堂裡再會你的張蘊兮,對嗎?”“張蘊兮遺言的最後那句是什麼?‘如果我死了,你要過得比我活著的時候更開心,把我未竟的幸福也徹底嚐遍’,對吧?你回國受領的時候,是我們陪你去的,律師宣讀遺囑的時候公證人也在場。她的話,我都沒忘,你別告訴我你忘了。”文舊顏抽掉師燁裳手裡的杯子,託著她的下巴逼她抬起頭來,淚眼盯著她幾近空洞的雙眸,略微緩和了語氣,“在我面前,你也這樣強顏歡笑,到底是打算把自己逼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啊…嗯?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讓你留戀的了,以至於你非死不可嗎?”一直保持沉默的師燁裳終於卸下僵硬在臉上的笑容,有些麻木地搖了搖頭,嘴角抿出一道不帶情緒的弧線,低聲道:“我原本想按她說的去做…”“我想讓自己好好活著,找一個愛我的人,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就算再放不下她,我至少有了自己的生活。但當我得知自己可能會因病而死時,我發現自己除了開心,再沒了別的情緒。我終於能夠肆無忌憚地想念她,而不是把她的名字一次次當做擋箭牌那樣說出口,一邊卻還要用盡全力阻止自己動腦回想她的樣子…”說著這番話的師燁裳,沒有哭,她的嘴邊的弧線甚至化作真心的笑意,不帶一絲苦澀,“我不是活不下去,我只是很慶幸自己可以死去。”文舊顏看著師燁裳因幸福而彎起的眼眉,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地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