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黑著臉站起來,削尖下巴止不住地顫抖,“林森柏!你以前的那些爛事我們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至少你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捂得緊藏得嚴。可現在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啊?!你還真打算跟個女人過一輩子嗎?!”“是啊阿乖,你這次是太出格了,事業都不要,在美國待一個星期,就為一顆戒指。錢隸筠跟你非親非故的,你憑什麼對她那麼好啊?”林媽媽在旁幫腔,但她唱紅臉的成分多一些,“你喜歡女孩子,玩玩就算了,反正你有錢。可你要想跟女孩子訂終身,我和你爸爸堅決反對。”林森柏覺得好笑,於是笑意更深。起身去到餐桌邊的吧檯前,從櫥櫃裡拿出一瓶也不知過沒過期的速溶咖啡,嘩嘩倒了快兩茶匙進杯裡,熱水衝化之後用冷水一兌,她仰頭一氣喝乾,放下杯子,重新坐回自己位置,舔舔嘴角咖啡沫,依舊兩手托腮,“我無論和誰訂終身,都是我的私事啊,爸媽,你們別替我操心了,有時間多享享清福,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林爸爸氣憤已極,指著林森柏的鼻子機關槍似地一通教訓:“看?!我們不用你看!當你父母我們嫌丟人!單位裡每天都有同事指指戳戳說你是同性戀,是變態!我跟你媽媽死扛著不說,是怕影響你事業,你倒好!把人都丟到美國去了!這麼大顆鑽石,你是打算為她傾家蕩產在所不惜嗎?!”吵架從來無善言,話趕話趕出來的話最為傷人。天底下當子女的沒一個願意聽見父母以自己為恥,林森柏也不例外。此刻她雖做了十全的心理準備,卻想不到平時溫文爾雅的父親居然會說出如此缺少教養的話來,偏她天生氣性大,淚腺淺,滾燙鹹水驟然湧入眼眶,她下意識咬緊了牙關——見識到什麼叫惡言惡語,這下小奸商可笑不出來了。她畢竟還是愛他們的。愛他們就註定不可能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更不可能把他們當成陌生人一樣恣意對待。“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有錢無義,自私自利,為了你自己一時開心就把家人的臉當草紙擦屁股!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還知不知道什麼叫羞恥!?人家都有天倫之樂,我們呢?在三亞的時候,我們是給你臉才不戳穿你們那點兒什麼隱私,以為你們只是玩玩,像以前一樣,過不了多久自然就散了,沒想到回來你還變本加厲了?!學人家送鑽戒?兩個女人能長久?”啪!餐桌又被重重一拍。“簡直是天方夜譚!”林森柏捂著嘴,無聲淚刷刷地落,鼻息一時變得急且深。她出院時醫生告訴她胃病不能生氣,不能喝酒,可她喝酒沒事,生氣就玩兒完,肚子裡陣陣絞痛令她沒有了爭辯的心思,林爸爸的陰影烏雲一般籠罩著她,她甚至心想:要是這時候我能突然死掉就好了。“爸媽,”她一手捂住上腹,一手抹掉臉上的淚水,泛著淚音的口氣很虛弱,“你們在氣頭上,所以你們的話我不想再聽了。我先回家,這事情,過一段再提吧。”說完,她抬腿就走。“你給我站住!”林爸爸在後面摔著筷子喊。林森柏轉身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是我想走,是你逼我走。”208——不——失望和傷害是令人成長的優渥土壤,這點,不隨年齡增長有所改變,雖然從降生那刻起,由恐懼而來的啼哭註定了人一生中體驗到的第一種情感,叫害怕,但害怕這種感情絕不會在漫長人生歲月裡逐漸減少,反而會因時月的累積不斷滲透,直至深入骨髓,然後,人才學會謹慎,進而慢慢朝約定俗成的“成熟”靠攏。成熟人士洋洋自得的同時,從不敢坦然地往自己心裡瞧上哪怕一眼,因為裡面住著許多害怕失望也害怕被傷害的小人,他們害怕,害怕,不停地害怕,害怕時運不濟,害怕天災突臨,但最最害怕的還是人禍橫行。某機構做過一項統計,統計的最終結果是人類一生中,至少有八百小時在害怕死亡。要說,這本不奇怪,許多人認為那勞民傷財做出的資料簡直沒有資訊量。可那份統計報告中有一項結論不得不提:各行各業中,長袖善舞的佼佼者害怕死亡的時間相比同行中那些業績平庸的人明顯要少上許多。原因很容易解釋,套用一位知名諮詢公司高管的話:“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同業、同行、同事的一舉一動,生怕稍有不慎前途難保,哪兒有時間去擔心死亡?”換個角度看,這些主流人群眼中成熟程度堪比八月西瓜的“精英”們徹頭徹尾地承認自己就是在不斷的失望和傷害中成長起來的,以至於他們的時間更多被用於關注他人,而不是關注自己。話到這裡,可能有人要說,生命輕如鴻毛,哪能承受那麼多失望和傷害?要是這樣活著,還不如早點去死,省得成年累月忐忑不安擔驚受怕。嗯,想想,也不無道理。我們出門如果沒帶錢包,上公車時,我們的自尊必定會被熱汗滿面的彪悍司機惡言傷害;在辦公室埋頭苦幹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