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個叫二狗的老男人，帶著一幫鄰居和親戚，拿著棍子、繩子追了過來。
小秋更加慌了，一個勁地求著男朋友：“我是被拐的！我是來找你的，在縣城車站被拐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別怕，我帶你走！”男人說著，拉著小秋的手就要走。
二狗子和村民們蜂擁上來，把他們團團圍住。
那個叫二狗子的男人，長著滿臉的麻子，個子很矮卻很壯實。
他陰沉著臉說：“錢東，我們村裡的事你是知道的，可不能多管閒事啊。”
錢東把小秋護在身後，解釋說：“二狗叔，她這是我大學裡談的女朋友。她是來找我的，她是……”
“她已經是我老婆了！”二狗冷冷地說，“錢我花了，人我也睡了。就算你們以前談過，現在也是我老婆了。村子裡的規矩，你應該知道。別以為你上了幾天大學，就能和全村為敵。”
“可是……”
“小子你別忘了，你的學費是全村幫著籌的，二狗叔我也出了錢。”
“但……”
“叔好不容易才娶了這個媳婦。你要是給我弄沒了，那可就是恩將仇報。”
周圍的村民越來越多，大家七嘴八舌，都向著二狗，勸說錢東：
“不就是個女人嘛？你讀了書，見了世面，還怕找不到媳婦？”
“她要跑掉了，把咱們村裡的事給張揚出去，多少人家得家破人亡？”
“到飯點了，自己家人自己領走！別在這裡擋著村道！”
在村民的拉扯下，他終於還是被迫鬆開了小秋的手，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二狗拖走，鞋子掉落在泥濘的村道上。
哀嚎的聲音，隔著好遠好遠，依然在耳邊迴盪。
“小秋，小秋！”他突然發了瘋似地掙扎著，吼著，“你們這是在犯罪，犯罪！我要報警，我要救小秋！”
可父親的話卻如當頭棒喝，讓他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父親說：“你媽也是這麼來的。你要是報警了，你媽會被帶走，你爸我也要去蹲大牢！”
村子裡有很多被拐的女人，他是知道的。
小的時候，他也時常看到有年輕的女孩逃跑失敗，被全村的人一起抓回來。
那時候，他懵懵懂懂，以為娶媳婦就是這樣的。
直到後來，他走出了這愚昧的大山，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才知道，原來這是犯法的，是不對的。
可再愚昧落後的地方，也是他的家，有他的父母、叔伯、兄弟……
當年，他考上大學，卻沒錢交學費，父親唉聲嘆氣，全家被愁雲籠罩的時候。是那些親戚和左鄰右舍，零零碎碎，好不容易給湊齊的。
他無法完全割捨家鄉的一切，又自卑於自己的家鄉，從來不在同學面前談及家鄉的事情。
就連後來談了女朋友，也想著等結婚後再帶回去，到時候提前和村裡人打個招呼，讓他們不要說漏了嘴。
可萬萬沒想到，即將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卻陰差陽錯地被拐賣到了他們的村子裡。
而他，連為女朋友報警都做不到。
要是報警，村裡很多人家都要毀了。連他家也一樣，都要家破人亡！
那晚上，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聽到院子裡傳來母親幹活的聲音。
他走過去，輕輕地喊了聲：“媽。”
他的媽媽五十歲不到，卻已是滿頭白髮，蒼老得好像已經七老八十了。
“媽，你想回去嗎？”
錢東的媽媽愣了一下。
錢東又說：“媽，我昨天才知道，原來你也是被拐進來的。媽，你想回去嗎？回你原來的家。”
錢東媽的眼圈忽然紅了，她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在外面早就沒有家了。”
“那……你恨我爸嗎？”
“一開始是恨的。但是後來，有了你也就認命了。現在我都一把年紀了，回去？我還能回到哪裡去呢？”
女人說完，轉身進了廚房開始燒火做飯。
嫋嫋的炊煙從煙囪裡騰出，飄散在虛空裡。
從母親的身上，他彷彿看到了小秋的餘生。
或許幾年之後她也會像母親一樣，生兒育女，徹底融入這個村子。
他悵然良久，轉身回屋收拾了行李，然後離開了家，離開了村子，離開了連綿不盡的大山，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