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起袁大頭,他說我看起來需要拿胳膊圈著,因為那樣會暖和,他身上的體溫比我高,無論是被他揹著還是圈著,都像緊挨著火爐一般暖烘烘的。我想起更遠一點的查理,他教我很多東西,但他不像張家涵那麼愛說話,他常常連自己的意思都表達不好,可是他會給我配藥,盯著我服下。我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奇怪而新奇的感覺,這種感覺令我明白一件事,一個人呆在陌生的地方,這種事沒有想象中那麼無所謂。33我等了好一會,等腳上的疼痛不是那麼劇烈,才慢慢地挪出來。距離熙熙攘攘,燈火通明的大廳不過一百多米,可我這麼走著,竟然覺得遙不可及。而且我開始眼前發黑,身上冒出虛汗,飢餓和寒冷,再加上腳傷,令我極大地消耗體能,我感覺胸口發悶,這幾乎是發病的前兆。我不能在這裡倒下,我微微眯眼,命令自己忽略腳上的疼痛,將它當做不存在之物,繼續前行。疼痛很劇烈,這樣很好,我滿意地抹去額角的冷汗,這樣我能保持清醒,我深深呼吸了一下,兩眼平視前方,繼續拖著那條腿走,同時注意觀察這裡能看得到的人,想盡快選擇能在此時幫我的人。這個人的性別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意志薄弱,容易差遣,這樣等我離去的時候,我可以輕而易舉抹去對方的記憶,而無需再像張家涵那樣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是等我轉向正前方時,我卻覺得呼吸彷彿停頓了。一切彷彿夢見出現的破碎鏡頭,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停下,司機殷勤地從座位上下來,微微鞠躬開啟車門,首先伸出來一隻腳踝玲瓏,形狀修長均勻的腿,套著大紅色高跟鞋,然後是同色絲綢長裙,然後是那個女孩的全貌,她有一頭又黑又卷的長髮,她有跟我類似的圓眼睛,我甚為憎惡的花瓣樣嘴唇,長在她臉上,果然比長在我臉上合適許多。在那一瞬間,她的臉與夢中那個抱著嬰孩微笑的母親的臉重疊了。我一直看不清的那張臉慢慢凸顯了清晰的五官,但我的視線卻莫名其妙模糊了,我在模糊的視線中下意識地想,原來那雙眼睛是這樣的,原來那個微笑是這樣的,我看向她的臂膀,原來那雙擁抱著孩子的手臂是這樣的,我聽不見她說話的聲音,但我知道,原來我記得的些許清澈柔軟的聲音,是從那樣的嘴裡發出來的。原來她是這樣的。我的眼角無法抑制地溢位液體,像開啟了身體某個缺口,於是液體開始漏出來,我沒有去擦,事實上我忘了還有擦這個可能性。我就這麼看著那個少女,有一種深沉而晦澀的渴望讓我張開口,但我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我的聲線像被一把看不見的大剪刀突然剪斷一般。我只能站在這裡,無聲地,無意義地想喊一個什麼詞。但那個詞還沒喊出來已經失音,對我而言,那不是一個能喊出來的詞。這個時候她還只是個少女,她正處在她這一生中最光彩奪目的年紀,自信飽滿,慾望簡單,身體上彷彿罩著看不見的光暈,由內而外透出來。我從不同的時空費盡千辛萬苦而來,就是為了在這個交叉點上與之相遇。這一刻我有種奇異的確信,我要找的人就是她。無需藉助那個dna檢測儀我就知道這一點,因為在所有的時空中,唯有骨血相似的這個人,才能令我莫名其妙地眼角滲出液體,心臟彷彿被一隻手狠狠攥住一般痠痛莫名。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像她一樣給我這種感覺了,但是,哪怕我們的dna鏈條如此相近,我跟這個少女之間的距離,卻如同站在地球的兩級一樣遙遠。我想起中國有個成語,叫咫尺天涯。身邊一側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我想避開卻邁不開腿,不是腳傷的原因,是在這一刻我正經歷生平第一次無法用意志控制身體。我轉頭冷冷看著那輛車的車燈,它在離我半米的距離緊急剎住,周圍聞聲看過來的人發出整齊的驚呼。隨後,車門大開,一個男人從駕駛座上跳下來急急忙忙跑到我跟前:&ldo;原少,是你嗎?你怎麼在這?你沒事吧?&rdo;我腦子一片空白,用了足足幾分鐘,我才認出那個男人是袁牧之手下,我想起他的名字,他叫董蘇。&ldo;太好了,可找到你了,大哥都快急壞了,等一下,我先給大哥報平安。&rdo;他飛快從上衣裡掏出手機,打通了,說了兩句,拿下來苦笑著對我說:&ldo;大哥對你很生氣,他現在趕過來,說是要好好教訓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