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疑著捻起那兩根細長的東西,觀察了對面的張家涵一樣,學著他把筷子置於拇指和食指之間,啪的一下,它們掉了。我皺著眉嚴肅地盯著掉在桌面上的筷子,有一根還碰到桌底下,現在怎麼辦?難道我要撿起來把這樣的東西放進自己嘴裡?大塊頭撲哧笑出聲,連張家涵泛黃的臉也浮現出柔和的笑紋,我抬起頭大惑不解,他們在笑什麼?或者說,他們從沒見過有人掉筷子,我的行為超出他們的理解範疇?我彎腰將那根木質的細小棍子撿起,張家涵笑著說:&ldo;別管它了,大頭,去廚房拿多雙筷子來。&rdo;我點頭,這種做法是對的,至少確保了衛生。人體很脆弱,在我所在的時代,又一種由禽鳥帶來的不知名病毒肆虐亞非歐大陸,死人雖然不多,但造成極大恐慌,各種反政府組織趁機上街打砸搶,新聞上稱之為歷史上第二個&ldo;砸玻璃之夜&rdo;。袁牧之衝我撇嘴,似乎不情願,但還是起身去廚房重新給我拿了雙這種小木棍。我接過,低頭仔細研究它的構造,很簡單,很普通,上面連紋樣都沒有,估計很廉價。我抬起頭,看見袁牧之揮舞著筷子猶如上發條的機器人一樣準確無誤地伸進盤子裡又飛快縮回去,不一會幾個盤子裡的菜都見少,粗壯的胳膊和手指做著這種靈活性極高的事毫無障礙。我再低頭看看我的手指,規格上誠然比他的要小得多,目前為止也從未出現末端神經無感,手指運用不靈活的現象。從理論上講,用這個筷子我應該比他好才對。我再一次嘗試將兩根小細棍子夾在右手食指和拇指之間,端起飯碗,試圖往嘴裡趕米飯,啪的一下,由於用力過度,飯粒撥起撒到我臉上,筷子狠狠地敲了碗壁,隨即又拿捏不住,再次掉了一根到地上。袁牧之像遇到什麼高興事似的指著我的臉哈哈大笑,張家涵試圖板起臉讓他別笑,但自己卻忍不住笑開。我面無表情,默默地將粘到臉上的飯粒一顆顆拿下。&ldo;這裡還有……&rdo;張家涵伸手過來,試圖碰我,我往旁邊一避,他尷尬了一下,縮回手,點點自己的唇邊說:&ldo;這,這還有。&rdo;我依著他的指示拿下唇邊的飯粒,袁牧之放下吃光的飯碗笑哈哈地說:&ldo;哎呦張哥,這孩子可真逗,我還沒見過這麼大人連筷子都不會使的。&rdo;張家涵轉頭斥責他:&ldo;這有什麼,也許他從小在國外長大,不會使筷子也正常。對嗎?&rdo;最後兩個字問的是我,我想了想,捷克的地下室確實算國外,於是點了點頭。&ldo;真的是這樣啊,好可憐,你父母怎麼也不教你?應該從小教你中國文化的嘛,不過你普通話說得還不錯,&rdo;張家涵旁若無人地嘮叨著,換上一種我不明白的溫柔目光看我,然後親自起身去廚房,拿了一把鐵勺子遞給我,柔聲說,&ldo;不好意思啊,我原先不知道,你這孩子怎麼也不說啊,給,快吃吧,菜都涼了。&rdo;我接過勺子,這是我熟悉的食具,我剛舀了一勺白米飯往嘴裡送,碗上卻多了幾塊肉和菜。我一抬頭,發現了一件令我不堪忍受的事,張家涵居然用他吃過的筷子把盤子裡的東西弄到我碗裡,而且還樂此不疲,又把他的筷子伸到另一個盤子裡去,大有繼續這個舉動的趨勢。查理從沒這麼做過,我有生之年從未有人對我做過這樣的事!我瞪大眼睛,平生第一次身體反應快於意志地喊了聲:&ldo;不要。&rdo;張家涵一愣,隨即卻笑開了不管不顧地將夾了大塊魚肉又放進我碗裡,嘴裡唸叨說:&ldo;小孩子不許挑食,魚是很有營養的,吃了才聰明知道嗎?看你瘦不拉幾的,肯定沒少挑食對不對?張哥告訴你,這個習慣要不得,人是鐵飯是鋼聽過嗎?老話沒錯的,你的身體就好比鍋爐,不往裡頭燒柴火,怎麼維持身體機能的正常運作?對吧?&rdo;他看我毫無反應,繼續說:&ldo;吃不慣這麼做的魚是吧?哎呀這你就不懂了,新鮮魚就得清蒸才好吃,夠鮮甜,這魚我去買的時候還會遊呢,你沒看袁大頭都吃了大半條了?那是真正的好吃,比你在國外吃的要好吃多了,咱們中國五千年的文化,那是洋鬼子能比的?我告訴你啊,要了解中國文化,你就得先吃的下手。乖乖的,聽話啊,趕緊吃了。趁熱,不然等會涼了就腥了……&rdo;我向來運轉迅速的大腦此時出現超過五分鐘的空白,然後我後知後覺地想起剛剛催眠張家涵所發的指令,我要他將我當成可信賴的,需要幫助的外地學生。現在看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這個人的心理結構在接受這件事時發生了微妙變化,他自動將需要幫助的指令理解成需要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