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下,我斷定他是個淺薄而不善於掩飾慾望的人。&ldo;請問,能借我一個電話打打嗎?我的車拋錨了,電話又恰好沒電。&rdo;他開口問,聲音乾燥而悅耳。這是他身上展現出來唯一令我有所好感的地方。&ldo;哦哦,電話啊,等一下等一下……&rdo;老闆娘有些緊張地回答,手忙腳亂地將她櫃面上有醜陋紅色塑膠殼的電話機遞過去。&ldo;謝謝啊。&rdo;男子愉快地微笑,他衝我點頭笑了笑,又把視線轉向張家涵,但他的笑容很快僵住,目光中流露出似曾相識的疑惑,然後他問:&ldo;這位先生,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rdo;張家涵忽然就笑了。歇斯底里地笑,笑聲難聽如夜晚的夜梟,我聽得出他一點都不想笑,但陌生男子問出的話好像給他打入一記一氧化二氮,讓他止不住想從喉嚨底,從軀體內,散發出這種深重的荒誕感。是的,荒誕感。我皺眉,過去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ldo;哥哥,別笑了,好不好?&rdo;張家涵笑得眼角都沁出液體,他動手擦去,然後說:&ldo;好。&rdo;我注視著他,柔聲說:&ldo;要我做什麼?&rdo;張家涵瞥了那個男人一眼,然後搖頭說:&ldo;我想回家。&rdo;&ldo;我帶你回去。&rdo;我不再廢話,打起傘罩住他,攙扶著他的胳膊說:&ldo;我們走。&rdo;&ldo;哎,發財哥,雨還下著咧……&rdo;老闆娘在身後說。我充耳不聞,拉著張家涵的胳膊說:&ldo;走吧。&rdo;我把張家涵弄回家後,他臉上詭異的笑容總算減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茫,他面無表情地長久盯著牆上的掛鐘,似乎那上面的秒針就是一切。我自己換了乾衣服,然後給他拿了毛巾,丟到他身上說:&ldo;擦吧。&rdo;張家涵木然地接過,卻並不動手,他頭髮上有水滴流下,沿著臉上的輪廓,我側著頭觀察了一下,再次斷定他的輪廓屬於好看那種。整體柔和,下巴不像我那麼尖削,而是有一個圓潤和緩的弧度,在下頜骨彌合處甚至微微上翹,像一首美好的樂曲最後結束於一個同樣美好的音符上。在醫院的時候,我用了許多時間,花了無數下午的時光在他耳邊訴說,在某種程度上,現在的張家涵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畏縮而自卑,他容光煥發,整個人就如打磨過的珍珠,透著潤澤的光芒。但即便如此,他內心仍然有固執不肯放開的部分,無論我如何敲擊,他都堅不吐實。這個部分,由張家涵本人塵封起來,加上繁複的密碼鎖,外面的人不得而入。如果我用深度催眠術,可能也可以開啟那把鎖,但那麼做無異於要重建他的整個心理建構,我怕他會有意外。所以我任由他保留著這個部分,我等著他自己親手去開鎖,讓我一瞥究竟。也許今天機會來了。我忽然覺得有種興奮,我坐到他身邊,直截了當對他說:&ldo;剛剛遇到的男人,你認識他。&rdo;他渾身一僵,沒有回答。我看著他,輕聲說:&ldo;你認識他,告訴我他是誰,哥哥。&rdo;張家涵舔舔嘴唇,搖頭啞聲說:&ldo;對不起小冰,我不想說這件事。&rdo;我好奇地問:&ldo;因為那個人參與過你的生活?那個生活你不願提及?&rdo;張家涵轉過頭,呼吸有些急促,隨即又搖搖頭,強笑說:&ldo;不要問了,小冰,我真的不想說……&rdo;&ldo;可是你已經在回想了,&rdo;我看著他,柔聲說,&ldo;回憶的齒輪已經轉動,你不可抑制會想起那些往事,對不對?那個人參與了你過去的一部分生活,那一定是印象深刻的生活,你想忘記都忘不了的過往,你在那些歲月裡的樣子,你說過的話,你設想過的計劃,你不計後果花費在其中的大量時間,你現在就已經在回想了,對不對?哥哥,告訴小冰,我也想知道你曾經是什麼樣的呢。&rdo;張家涵的目光變得茫然而悠遠,他喃喃地重複:&ldo;我曾經是什麼樣的……&rdo;&ldo;是啊,你曾經是什麼樣,&rdo;我微微笑了,握住他的手,&ldo;倒退十年,你曾經的樣子,這雙手還沒幹過那麼多活,也許比現在好看,你看著人的樣子也像現在這樣嗎?你笑起來也是這樣嗎?那個時候,你一定比現在更相信某些東西,那個東西是什麼?告訴小冰好不好?讓我參與到你的記憶裡,好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