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存眼中的光芒一點點褪去,最終只剩下一點絕望的空茫,他呆呆地接道:&ldo;這麼說,是凶多吉少了?&rdo;厲崑崙狠狠心,道:&ldo;若是他功力未失,自然能逢凶化吉,但那三成功力,恐怕,難以倖免。&rdo;蕭墨存閉上眼,兩行清淚便這麼流了下來,他喃喃道:&ldo;都是我害的,都是我……&rdo;厲崑崙猛地轉身,握緊拳頭,平素冰封一般的臉上卻盡顯心疼、痛苦、不忍和愧疚,在下一刻,他幾乎就要衝過去,撲到蕭墨存床前,將那流淚的人兒抱入懷中好好安慰,告訴他,那不過是沈慕銳心甘情願所做,怪不得他,換作自己,也情願將全身功力散盡,只為換他一命。但全心澎湃的激情,到底讓多年官場上的歷練給生生壓了下來,厲崑崙竭力掩飾心中傷痛,輕描淡寫地道:&ldo;公子爺無需自責,朝廷忌憚沈慕銳神功蓋世,不是一天兩天,便不是你,自然也有其他法子令他喪失功力。窮寇偏安一隅,妄想與朝廷相抗,自然是螳臂當車,沈慕銳這樣的下場,從他組織凌天盟那天起,便已是罪有應得……&rdo;&ldo;你住嘴!&rdo;蕭墨存厲聲喝道:&ldo;人都死了,你還要詆譭於他!厲崑崙,你給我滾,立即從我眼前滾出去!&rdo;厲崑崙默默看了他一會,終於轉身,輕輕離去。一城冬雨,滿地寒霜,卻抵不上,離人心上的哀傷。那種哀傷,如此深切沉痛,是哀告無門,是無處著力,是無可奈可。要怨恨誰?責怪誰?報復誰呢?卻偏偏,每個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的理由,都有他不得不令人諒解的立場,那些人,即便上一刻對他欺瞞、利用、傷害、摧毀,在這一刻,卻都能站到他面前,情真意切,對著他,那些關懷、愧疚和痛苦,都如此真誠,真誠到,跟他們理所當然的殘忍,不相上下。他們每個人,都在一方面對自己心存歉意,一方面,卻也毫不掩飾地認為,自己做了一件應該去做的事。他們即使對不起蕭墨存的信任和一直以來的寬厚,可他們對得起自己家國天下的責任,對得起,自己頭頂上的烏紗帽,宗廟裡供奉的列祖列宗。於是,一臉凜然正氣的厲崑崙,會說:&ldo;我明知道,可我不能。&rdo;那個一路上伶俐貼心的小全兒,會跪下了請罪道:&ldo;主子,我知道我該死,可小全兒生是皇家的奴才,是陛下的奴才,盡忠職守是我的本分啊。&rdo;就這樣,你能說他們背信棄義嗎?能指著鼻子罵他們賣主求榮嗎?能如戲臺上蒙冤的忠良之士那樣,衝他們咆哮一句:你們這群人面獸心的禽獸,我蕭墨存瞎了眼,才認你們做朋友嗎?不,蕭墨存喊不出這樣的話來,事實上,即便心裡悽苦難當,可他也明白,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對他們來說,生命成就的全部意義就是忠義仁孝,盡忠職守。他們從生下來那一刻開始,便註定認領了這樣的立場,這樣的命運。皇命不可違,為陛下解憂,為朝廷掃除障礙和風險,這幾乎成為再自然不過的價值觀。在這樣強大的使命感面前,蕭墨存一介凡人,又何足道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捨棄那區區的友情,朦朧的愛意,半師半友的情誼?自己只是他們整盤計劃中一顆棋子,或者,連棋子也算不上,只是一個催化劑。有他在那,加快了整個計劃的進展,確保勝算更大。可是,在運籌帷幄之餘,在殘酷廝殺之外,人的情感算什麼呢?那些深沉真摯的愛戀,那些刻骨銘心的痛楚,那痛失愛人的絕望,與家國天下的理想比起來,就都如此不值一提?就都如此沒有意義嗎?就活該,被犧牲被忽略,被認為無足輕重嗎?蕭墨存靜靜地抬頭望著帳頂,百子千孫,長命百歲的祥瑞之圖一針一線繡於上面,不知道花了繡娘多少的功夫和心血,才繡成這樣一幅栩栩如生的東西。選這樣的帳子,而不是尋常的花卉鳥雀,顯是寄託了某種心思。但這東西有什麼意義呢?精緻到了極點,也繁複到了極點,卻也不過是頂帳子。就如他躺在這裡一樣,源源不斷的賞賜,一刻不敢鬆懈的看護,皇帝就只差將整個太醫院,將他所有信得過的人搬他面前來看住他,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明白那些人在想什麼,在他們的觀念中,大概認為,自己出身皇族,理所當然應該報效朝廷,即便被矇在鼓裡,被利用作為剿匪的利器,可只要想明白了,大概也會體會上位者一番苦心。至於與那匪首的所謂&ldo;私情&rdo;,卻也只是一時半會兒的心智矇蔽,只要皇恩浩蕩,早晚還是能回覆清明,乖乖做那聖恩眷寵的晉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