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奶帶著狐疑仔細端詳他,黎承睿面帶微笑,從容自若任她打量,他知道林翊的母親是這座城市標準的市井女人,她們要強又脾性剛毅,對孩子從來不可能和風細雨,只會呼來喝去,一點小事都可以念半天。可偏偏也是這樣的母親,在外人面前對自己孩子會毋庸置疑地袒護,能為孩子豁得出去。也許是黎督察天生的親和力和身上帶有執法人員的凜然正氣,林師奶終於放鬆了眼底的警惕,嘆了口氣,低聲說:&ldo;黎sir,我們家翊仔,怎麼說,他不是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從小他就這樣。我本身沒讀過什麼書,又整日忙著生計,沒什麼工夫看管他,實話講現如今我真不是很清楚他在想什麼。是,他是很乖,內向,安靜,一個人可以坐著過一天,可我有時候真是寧可他跟別人家的孩子那樣調皮搗蛋,起碼也算有點朝氣啊。&rdo;黎承睿聽出她語氣中濃濃的擔憂,不覺放緩了口氣安慰她:&ldo;林太太別太擔心,翊仔這樣的身體,人文靜點也好,你起碼不用擔驚受怕他在外面怎麼樣。&rdo;&ldo;也是,&rdo;林師奶笑了,對他帶了懇求說,&ldo;黎sir,我看你是正派人,也難得我們家翊仔跟你親近,可不可以拜託你平時替我多點照看他,你也知道他那個死鬼老豆一早就不在,家裡沒個男人,我很擔心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法教好他的。&rdo;&ldo;你放心,我很喜歡翊仔,&rdo;黎承睿頓了頓,認真地說,&ldo;我會把他當自己親弟弟來疼愛。&rdo;&ldo;那真是謝天謝地了,&rdo;林師奶笑眯了眼,&ldo;我可算是放心,那就不跟你客氣,我趕時間去上班,先走。&rdo;&ldo;好,慢走。&rdo;黎承睿笑著說。&ldo;黎sir,&rdo;林師奶轉頭低聲對他說,&ldo;翊仔有什麼事從來不肯告訴我這個當媽的,可他現在想見你,沒準他願意跟你說點心裡話,如果那樣的話,你替我開導開導他,好嗎?&rdo;黎承睿一愣,隨即點頭說:&ldo;好。&rdo;&ldo;哎,這個懵仔,麻煩你了啊黎sir。&rdo;林師奶搖頭嘆了口氣,跟黎承睿告了別,轉身匆忙離開。黎承睿躡手躡腳走進病房,這是一間公用病房,以林翊的家境,也只能來公家醫院排隊候診。他呆的病房還算寬敞整潔,黎承睿飛快一掃,發現雖有兩個老年病患,但此刻都安然入睡,床邊也沒繞著子孫親友嘈雜不堪,且這裡不同的床位之間有藍色塑膠布稍做阻隔。林翊在裡面靠窗那個床位,此刻偏著頭閉著眼入睡著,看起來安靜得像已經沉寂了上千年一幅畫,有超越時空符合古往今來人類審美標準的核心特質。陽光透過窗簾微微給他全身打上一層光暈,他在明暗的光影中凸顯輪廓,那線條具有驚心動魄的精緻柔和,似乎往他身上凝視得久了,你會屏息沉重,會有不堪負擔的某種空茫的悲傷油然而生;似乎黎承睿目之所及的少年,來自無法揣測的過去,或者他將走向無法預知的未來,時間沉寂,歲月無聲,凡人能領會到這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卻無能為力。 為什麼有這麼好看的少年?黎承睿想,好看到他根本把握不了,好看到他只能守護,無法佔為己有,哪怕內心的慾望焦灼到幾乎要燒燬一切的地步,他還是什麼也不能做,也做不了。黎承睿深深吸了口氣,輕輕走近林翊,他在少年的床頭坐下,只是看著他,一聲不響。這一刻他感覺時間變成海洋,暖暖地包圍住自己,深沉而凝重。林翊睡得很淺,不一會就微微皺眉,然後,像目睹一個奇蹟,目睹五月花瓣如何綻開,目睹雨後彩虹如何形成一樣,黎承睿目睹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隨後,林翊睜開眼。那雙清澈帶著水汽的黑眼睛一下看向他,再然後,林翊朝他微微笑了,好像篤定睡醒一定會見到他一樣,那個少年衝他露出原該如此的微笑。這一瞬間黎承睿覺得眼眶都在發澀,他知道自己瘋了,只是因為少年衝他微笑,他就覺得感慨得不得了,他從來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這個世界上卻有這麼一個少年,他令黎承睿覺得等待他花了比一輩子還長的時間,只是四目相對,卻宛若劫後餘生。&ldo;睿哥。&rdo;林翊溫溫軟軟地喊他。&ldo;嗨,醒了?&rdo;黎承睿抬起頭看看天,然後再把視線投到少年臉上,微笑問,&ldo;我在這呢。你覺得怎麼樣?&rdo;&ldo;我病了。&rdo;林翊費勁地向他解釋,&ldo;不過,我現在沒事了。&rdo;&ldo;你呀,不要讓人這麼擔心好不好?&rdo;黎承睿嘆了口氣,握起少年放在被褥上細白的手,千言萬語,卻忽然覺得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