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錚無法可想,只能將她抱在懷裡,一遍一遍地撫摩她的背部,毫無意義地重複著:&ldo;快到了,我們快到了,忍著點,很快就到了……&rdo;他不知道說什麼,知道於萱得了肺癌和目睹她病症發作是兩回事,在這個過程中,原本鮮活漂亮到令人不能不側目的年輕女性的身體,此時此刻,卻猶如在身體裡內部安裝了一個飛速旋轉的攪拌機,正將她身體上那些偽裝出來的健康和鮮活如冷鮮肉一樣被削成薄如蟬翼一般再旋轉著高速飛出去,這時候的於萱,哪怕臉上脂粉還在,可五官卻皺在一塊,彷彿有看不見的手將那張臉如抹布一樣用力擰乾。就在這麼一瞬間,王錚近乎驚恐地發現,於萱真的是個病人,她得了致命的疾病,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活力四溢的年輕人,她的肢體,她的血肉,她的面板,她快活的笑靨,都在你看得見的地方迅速萎靡。你看得見那種變化,但你無能為力。王錚抱著她衝進了醫院,這時候才發現女孩其實體重輕得異乎尋常,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低喊,揪住他的襯衫,尖利的指甲險些刺破他的胳膊。但王錚都不在乎,這些疼在於萱放大了幾十倍的疼痛面前,簡直不值一提。他心裡疼痛難當,夾雜著驚惶恐懼,拼命咬牙才壓抑住這些負面情緒,把於萱交給急救人員,用還算順暢的思維交代了於萱病發的情況。等到目送著她被一群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迅速推進急救室,他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一般,腳一軟,不得不伸出手去扶住牆。這時候才發現手抖得厲害,王錚猛地握緊拳頭,制止了這種神經質的顫抖,他深吸了幾口氣,慢慢摸著一旁等候的凳子坐下。心裡壓抑著的後怕彷彿要衝出來,王錚這才真正地意識到,於萱病了,病得快死了,自己快要失去她了。越是明白這一點,就越是清楚,於萱對自己而言,是多麼奇特而不可替代的存在。忽然間腦子裡莫名其妙想起本科的時候,於萱有一陣對自己的胸部很不滿意,隔三差五地用手試圖擠出乳溝,一邊忙活一邊不無遺憾地說:&ldo;哎呀,不是說時間就像乳溝,擠擠總是有的嗎?為什麼我擠來擠去,就是不像那麼回事?&rdo;那時候兩個人盤著腿坐在教學樓的僻靜處,王錚手裡翻著剛剛從圖書館借的書,一邊隨口答:&ldo;可能你用來閒逛的時間太多。&rdo;&ldo;於是帶累得我的胸部也不用擠了?&rdo;於萱睜大眼睛,認真地問。王錚點頭,正經地回答:&ldo;估計是這樣。&rdo;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於萱挑起眉毛道:&ldo;放屁,你老實說,是不是看不起我的胸部小?&rdo;王錚哈哈大笑,偏著頭打量她裹在緊身毛衣中形狀可愛的胸部,說:&ldo;這麼說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rdo;&ldo;王錚你一gay不好好鑽研你的同志業務竟然敢對著老孃的胸部說三道四!&rdo;於萱怒道:&ldo;我就是小胸怎麼啦,我就愛這樣的胸部,輕巧便攜,不累贅不拖累……&rdo;&ldo;還遠離地球引力作用,沒有下垂的風險。&rdo;王錚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ldo;那當然,還有啊,從小杜絕猥瑣老男人的鹹豬手!&rdo;於萱得意地說:&ldo;還可以將之視為檢驗好男人的標準,愛上我的男人,總之一定是可以將大胸什麼的拋諸腦後的好男人!&rdo;&ldo;對對,&rdo;王錚忍笑說:&ldo;還能沒事冒充知性智慧型女生,挺好。&rdo;於萱笑了,從褲袋裡摸出一包煙,熟練捻了一根叼嘴裡,點燃了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她只有在抽菸的時候才肯安靜一會,煙霧繚繞,神情肅穆,明明只有二十歲,一張臉卻突然能令人感到歷盡滄桑。王錚記得,自己常常就這樣凝望她的側臉,她鼻子挺翹,眼睫毛又直又長,偶然一挑眉,看過來的眼神清亮得猶如暗夜閃電,令人觸目驚心。但一般這種情況維持不了三分鐘,三分鐘後,王錚就忍無可忍會喊出來:&ldo;於萱你夠了啊,跟你說過多少次別把菸灰彈進我鞋裡……&rdo;往事與死亡掛上鉤,回憶突然變得濃稠凝固,讓人陷進去,就慢慢被吞嚥,慢慢地無法動彈。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王錚困惑地注意到自己跟前站了一個人,他垂下的視線先接觸到一雙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再往上看,是藏青色熨燙得一絲不苟的西褲,然後是製作精良的金屬皮帶扣,米色壓暗紋的襯衫,同樣熨燙得邊線鋒利到可以拿來裁紙,這個男人目測身高超過一米八,肩膀寬闊,濃眉大眼,目光看向自己不乏善意,甚至有一絲憐憫和柔和。然後他聽見那個男人彷彿壓抑著嘆了口氣,說:&ldo;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