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一慣的微笑:我還年輕。侯鵬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你這個人,人人說明聰明厲害,只有我知道,你是真傻。聽不得別人的一兩句軟話,現在怎麼不把你工作時那個絕不通融的勁頭拿出來?小吳啊,不玩點小聰明,不留一點心眼,不多為自己考慮一點,是不能被叫做聰明人的。吳維以來到了半山腰,半邊紅日靜臥于山頭之上,天地之間一片金色的輝光。他肩上頭髮上全是霧氣。格拉姆電站建於兩山之中,俯瞰下去,江水聲音依稀,大壩盡收眼底。臨時修建的交通橋,一字排開的各種重型機械,略具規模的廠房,正在進行中的圍堰築壩,公路盡頭之外的的採石場……只要假以時日,必然出現高壩橫於江河之中,攔腰截斷江河的景象。高峽出平湖,這也許是所有水電人能想到最波瀾壯闊的景象之一了。這個壩址是早已選好的,也是最適合的地方,庫區多在荒山野嶺,對百姓的生活影響較小,而且江面窄,截流容易。因此,十幾年前巴基斯坦已經決定在此修築水電站解決斯瓦特河上游的十多個城市的用電問題,可若干年下來,勘查分析工作做了一次又一次,水文觀測站建了一個又一個,但最後總是在資金或者技術問題上遇到難題,導致工程一次次的擱淺。直到兩年前巴國內不堪用電壓力,最後決定面向國際招標,將這個水電站建設運轉起來。然後此地終於有了今天的面貌,雖然問題依舊重重,但這一切總是走上了正軌。來之不易。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四個字的難處。一年半前第一次來這裡時,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離此五公里之外道路不通,一行人不得已棄車步行,總算來到了這裡,滿地廢棄的鋼材石塊,讓人忍不住感慨:真是糟蹋了這絕美的風景。錢大華當時就搖頭苦嘆:維以,你心裡可要有譜啊,任務重於泰山。吳維以清楚。他是總工程師,本來專心於工程質量就可以,可現實沒這麼輕鬆,一個人要做幾個人的事情:負責設計工作,又要協調好施工、監理等部門之間的關係,就像錢大華說的,就像身經百戰的老兵一樣,指揮戰鬥一起上。雖然不是肩挑背扛,但實際上也差不多。在國內建水電站已經不易,何況是人生地不熟的國外,難度立刻漲成原來的比較級。圖紙如論如何都不夠,技術人員差,機械缺,原材料缺,基本上沒有不缺的。最糟糕的,還是地質環境的先天不足。原始資料的勘測資料似是而非,不夠深入,施工時出現意料之外的重大問題,第一次導流洞垮塌事件起因就在於此,技術力量的缺失,就像獨行的旅人失去了指南針,找不前進的方向。好在周旭和陸筠來了。兩人雖初出茅廬,但到底是著名院校畢業的專業研究生,能力超群,不論是設計還是計算都是一流水準,實踐經驗也有,而且難得謙虛,責任感強,不怕吃苦受累。能力固然重要,品質優良更是難得。這麼苦的環境,兩人從來沒有半句怨言。尤其是陸筠。認識半年來發生的事情,如電影畫面一楨楨從眼前閃過。那個總是最早起床,畫得一手漂亮圖紙,總是笑語盈盈,救人時沒有半點含糊的陸筠。那日她面帶微笑說出的那番話重新在耳中迴響:&ldo;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分開了,我跟著爸爸,怎麼說呢,我爸爸是個好人,不過喜歡體罰,我經常捱打罰跪;後來爸爸娶了跟阿姨,生了弟弟,弟弟五歲的時候我帶他出去玩,我沒看好他,他從滑梯上摔下去,摔得很嚴重,差點活不下來……沒有照顧好弟弟,是我的責任,我也不怨他們不喜歡我。後來姑姑看不下去,把我接到了她家。不過現在想起來,我那時也是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到現在我也沒辦法完全釋懷,童年的陰影,是真有那麼回事的。不過我比較想得開啦。人生還長呢。佛經裡有一句話,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以後種種,比如今日生。就這麼簡單吧。&rdo;吳維以沿著踩出來的山路,散步般下了山。工地也就這麼大,人數也就這麼多,遇到誰都不奇怪,可卻沒想到,早上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陸筠。有時候,想什麼人就看到什麼人。她沒有發現他,微微低著頭,半長的劉海擋住了眼睛,緊緊抿著唇,隱約可見臉頰邊淺淺酒窩;她揹著裝圖紙的畫筒,抱著膝上型電腦匆匆走在路上,臉上有明顯的憔悴和疲勞的痕跡,顯得心事重重。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本來她的名字已經到了嘴邊,硬生生把聲音掐回嗓子裡,放棄了和她打招呼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