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熱水袋遞給他:&ldo;吳總,好像你很冷。&rdo;吳維以慢慢垂下目光去看那個粉紅色橡膠熱水袋,白皙細小的手腕讓他想起一件事情,開口:&ldo;我不冷,你留著。對了,上次你在格拉姆買的那條手鍊,好像一直沒有戴?&rdo;原來他都記得。陸筠不知道是感動居多還是震驚居多,輕聲解釋:&ldo;畫圖的時候,帶手鍊很不方便。&rdo;實際上是要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想,怎麼都不會解下來的。那條手鍊就在她枕頭底下壓著,很多個晚上睡覺之前都會拿出來看看,一遍遍的回想在那盞安靜的路燈下,他三兩下打出那個漂亮的結的所有動作,也曾試過多次,可無論如何也不能系得像他一樣好。&ldo;也許是有些影響,&rdo;吳維以彷彿才想起這件事,&ldo;不帶在手腕上帶在身上也可以,周旭給你的那串佛珠,以後都隨身帶著。&rdo;陸筠駭笑:&ldo;為什麼?&rdo;吳維以看她,淡淡開口:&ldo;這是一個建議,而我也沒有開玩笑。&rdo;他那個態度完全是十足十的工作狀態,相處這麼久,陸筠也明白根這樣子的他是沒辦法爭論的,只好點點頭。沉默太久氣氛會變得尷尬,吳維以提起正事:&ldo;我來,是因為晚上的事情跟你道歉。&rdo;&ldo;那個啊,不是都解釋了嗎,&rdo;陸筠擺手,&ldo;沒事的。你不用再特地跟我解釋的,我理解。&rdo;&ldo;真的?&rdo;他聲音很輕,低沉的嗓音卻溫柔迷人得不可思議,好像有了重量,墜入心裡深處,引發了一陣陣的戰慄。陸筠想了想,抬頭去看他的臉,被那雙光澤流轉的眼睛吸引,彷彿受到了蠱惑,緩慢而艱難地說:&ldo;也不能說完全沒事……我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被人否定。&rdo;在她生命裡的最初十五年,是被罵著長大的。批評和指責是家常便飯,每天都會發生。父親是教師,長年擔任班主任,對學生猶如春天般溫暖,可對自己的女兒卻猶如冬天般嚴寒。陸筠頓了頓,又說:&ldo;小的時候,我身上都是一團團被皮帶、掃把打出來的紅印,所以哪怕是夏天我都穿長衣長褲,我還記得啊,大概是五年級有次期末考試,我成績退步了,我爸就在校門口給我一耳光,全年級的同學都看到了。我怕疼,怕得要死,每次看到我爸就渾身緊張哆嗦,為了避免皮肉之痛,我什麼都要做得最好。不過這個世界上總有聰明的人,天天玩還可以考滿分,可我不行,拼了命也只能考九十五。聰明的學生我爸這輩子見了不少,再回家看到我,對我不滿意,恨我為什麼不給他爭臉,因此,我快高中畢業了還在捱打。&rdo;後來的阿姨談不上什麼壞人,不是那種人們想象中虐待孩子的那種後媽,但是也不能說好。對她的態度無非是&ldo;多了個人多一副碗筷&rdo;的存在,保證她能吃飽喝足,除此外也就什麼都不管了。陸筠也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麼這麼多,她只是覺得這輩子所有的委屈都堆積到了胸口,再不說出來就要死過去。&ldo;其實說來最好笑的是,我爸口口聲聲的望女成鳳,可當我申請到了留學資格可以去美國的時候,他又說沒錢送我出去,那時他當了副校長,有錢再去買一套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rdo;&ldo;你原諒你爸爸?&rdo;吳維以抱著水杯的手指一動。目光裡難得的出現了困惑和不理解。&ldo;談不上原諒,&rdo;陸筠漸漸鎮定,慢慢地莞爾一笑,&ldo;是我太苛求了。他思考問題的角度和我不一樣。&rdo;&ldo;這樣積極的態度,很難做到。&rdo;他的語氣似有感悟,可陸筠去深究的時候,早已無跡可尋。&ldo;也許不是我積極,&rdo;陸筠說,&ldo;是因為傷害得還不夠深。我爸留給我的,也不全是糟糕的記憶。畢竟打我的是他,病了連夜揹著我去醫院的人也是他。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rdo;水杯裡的熱水快要涼盡,吳維以喝了一口,再把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到書桌上,開口說話。&ldo;有些事情,你沒有猜錯。&rdo;[二十]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那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年代。&ldo;兩個凡是&rdo;的觀點得到了糾正;陳景潤進一步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高考制度研究生制度開始恢復;農業體制逐漸改革,實行保產到戶;幾十萬&ldo;右派分子&rdo;的帽子摘除;還有,下放農村十餘年的知青開始大規模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