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裡。父親早逝;祖父因為我那不成器的父親的緣故,對我也很冷漠;祖母倒是對我不錯,但她去世得也很早;叔伯則對我這樣一個父親死掉、母親不在身邊的小丫頭片子也沒什麼好感。一直都是姑姑照顧我,那時候她也不過十八九歲。她照顧我直到我成年。這期間,她帶著我搬出了安家,又搬回來;她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又離了婚。最後,她作為安家最小的女兒,漂亮地贏得了遺產爭奪戰,終於大權在握,將整個安氏掌握在手裡。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從她手裡分走一星半點的權力。接下來,她奪回了兒子的撫養權,一步步將安氏發展壯大。雖然有人說姑姑是唯我獨尊的女王,但這就是她行事的態度,像古代的將軍,所有的地盤都靠廝殺得來。大家對她忠心耿耿,因為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願意跟著一個強勢果斷的君主。姑姑的努力很有成效‐‐譬如說,即使我所持有的安氏股份很少,但透過姑姑有效的管理,仍然讓我每年的分紅很可觀,甚至會超過我的本職收入。我非常尊敬她。這些年只要我待在靜海市,每週必回安家大宅,和她見面吃飯。但我越來越不想回去了。姑姑的兒子‐‐我的表弟年齡越來越大,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一些關於我的謠言,對我的態度越發冷漠,我怎麼討好都無濟於事。近年來,我和姑姑的聯絡越來越少,因此這次出門,我沒通知她。4下飛機時,我接到了姑姑的電話。她略有驚訝,&ldo;你去了瑞士?&rdo;&ldo;是的。&rdo;&ldo;回來過年嗎?&rdo;我笑,&ldo;不回來了。&rdo;姑姑對我有所不滿,我心裡有數。但人在幾千公里之外,她想斥責也無濟於事。安家沒有我的親人,姑姑也要跟我表弟一起過年,我算什麼?我掛了電話,走到機場外打車。瑞士的冬天很冷,罕見的鵝毛大雪一層層落下來,覆蓋了街道。車輛駛過,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車轍。我隨便找了家大酒店住下。躺在床上,我想:我有很多房子,世界各地也都有安氏的酒店,但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的家。我無所事事地在瑞士閒晃了幾天,每天都穿著厚厚的大衣,坐著酒店的車,讓司機從東開到西,從南開到北‐‐我被四個輪子的鐵盒子載著,穿行在瑞士的大街小巷。這個國家實在太小了,兩三天時間足夠看盡雪山、森林、都市、小鎮……每當夜色來臨,不論是市中心還是郊區,道路兩旁就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燈光之海,璀璨而溫暖,每盞燈光都代表了一個家。而我靠著汽車座椅,昏昏欲睡中想起某次和沈欽言的閒聊。我們談到最想去的地方,他給了我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童話世界。我當時大笑不止,說他童心未泯,世界上怎麼可能有童話世界?他說,正是因為沒有才想去。童話一樣的世界啊,單純簡單,無憂無慮。那是神秘的奇境。我一直覺得世界對我來說是模糊一片的,我彷彿站在濃霧中的行人,迷失了方向。我喜歡熱鬧喧譁的環境,卻又害怕熱鬧之後的冷寂。我知道酒精毒害身體,可控制不住要去品嚐它。我身在浮華的圈子,外表看上去花團錦簇,可又清楚地知道這些浮華終究要散去。安家的每一個人都婚姻不幸,萬幸的是這並沒有讓我變得憤世嫉俗。我身邊的朋友,都能遇到一生一次的愛情。我採訪過很多人,尊重每一個人的想法,可我自己對待一切的態度卻都是曖昧不明的,我甚至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治觀點。我站在一座濃霧籠罩的橋上,不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我以為自己會這樣茫然寂寞地度過新年,直到電話響起來。我到瑞士之前把手機給了我的助理,自己新換了一個手機號。所以這陣子沒有電話打擾我‐‐如果度假的時候還有電話打擾,那還散什麼心?但現在這通電話我必須要接通。電話那頭是學姐。5就像我心目中的姑姑只有一位一樣,我心目中能稱呼為學姐的人,也只有許真。她的邀請我根本無法拒絕,所以我當即叫司機掉頭,去了顧家。他們在瑞士的房子不算大,是位於市郊的一棟小房子,有個小花園,可以種點花花草草。一家五口人住在這裡,很是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