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拂面。雖然我自詡顧持鈞的粉絲,但實際上,鏡頭第三次掃過顧持鈞時我才認出他。總是衣冠楚楚、氣質高貴、永遠保持著一種浪漫的高貴氣質,隨便一笑就有著致命誘惑能引無數粉絲折腰的顧持鈞在我面前變成了一個潦倒落魄的中年人。他躲在甲板的角落裡,異常頹廢,下巴上有一道疤痕,頭髮留了很長,鬍子拉碴,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眼底的痛苦和憂鬱。鏡頭在他身上停留了十秒鐘,我看到他表情苦澀,雙目迸發出焦灼的光芒,他想要把身上的焦灼熄滅,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提起酒杯,醉眼迷濛地灌了兩杯酒,輕微地咋了咂嘴,彷彿嚥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段被人丟棄的時光。他鄰桌的女子起初瞥了他幾眼,片刻後撩動一襲紅色長裙離座而起,走到他身邊款款坐下,一雙玉一樣的胳膊搭在桌沿,微啟紅唇開了口,聲音撩人:我以前見過你。他默默往肚子裡灌著酒,對身邊那個香氣撲鼻、面如春水、美麗得像個頂級藝術品的女人毫不在意。她微微聳肩,低語:大白天就醉酒,這可是不好的習慣哦。他懶得理她。她笑得百媚千嬌:我記得你有個孩子吧,她怎麼樣了?&ldo;孩子&rdo;兩個字讓他瞬間抬起頭來,憔悴的面容隔開一道裂痕,深入骨髓頹廢氣質忽然一改,眸子裡竟然精光畢現,極為懾人。美麗的女子微微一怔,拂袖走人。兩分鐘後場記打了板子,這一幕拍攝暫停。氣氛明顯鬆懈下來,攝像回頭看我們的方向,&ldo;怎麼樣?&rdo;&ldo;很好,&rdo;我母親說,&ldo;再來一次。&rdo;於是,我把這幕場景又看了一遍,再一遍,還有一遍……足足三次。再好吃的事物吃上幾頓也會膩,再動聽的歌重複幾次也會索然,最關鍵的是,這一幕場景重複這麼多次,而我完全沒看出這其中的任何差別。我幾乎抓狂,但現場的工作人員都面目如常,除了偶爾的疲憊,幾乎看不出異樣。看來他們倒是早就習慣了。這一幕好容易過了,我比演員和劇組成員還要如釋重負,長長的鬆了口氣。母親之前一直都在凝神靜氣地看螢幕,這時才回頭看我一眼,&ldo;來了?&rdo;&ldo;嗯,&rdo;我點點頭,把那句&ldo;媽媽&rdo;掐滅在喉嚨裡。這是她工作的地方,我不確定她願意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紀小蕊給我搬了張凳子,讓我在她身邊坐下。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妥,斟酌幾秒還是坐下了。顧持鈞一離開鏡頭就判若兩人,落魄和懾人的光芒就像被光芒擊退的黑夜那樣消失了。他容光煥發,那拉碴的鬍鬚,下巴上的疤痕,沒有扣上的外套讓他有種特別的魅力。這種出戏入戲的能耐讓我對他的仰慕又上升了一個檔次,不愧是影帝。他笑著走過來跟我打了個招呼,&ldo;許真,好久不見了。&rdo;&ldo;啊,你也好,顧先生。&rdo;殊不知我緊張得就要爆炸了。他在我身後彎下腰,一邊揮了揮手讓工作人員回放帶子,一邊說:&ldo;好久沒見你了,最近在幹什麼?&rdo;&ldo;學校開學了,所以有點忙,顧先生‐‐&rdo;我想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他,他右手搭在我的肩上,肩膀上垂直下降的力度像釘子般把我穩穩地摁在了座位上,&ldo;不用讓,你坐就可以了。我一會還有戲。&rdo;我仰起頭悄悄看了他一眼。不敢直視他,只能這麼偷偷看上他一眼。他的肩膀和脖子極其漂亮,下顎的線條稜角分明,鼻子像是筆架上突起的梁。&ldo;持鈞,這小姑娘是誰?&rdo;說話的是片子裡的女主角秦子青。剛剛我在母親身邊坐下來的時候,就注意到很多不明真相的工作人員在打量我。現在他們看到顧持鈞跟我熟稔的說笑,詫異更勝。秦子青也不例外,她笑吟吟地走過來,紅色的長裙飛舞。她也是當今最紅的青年女演員之一,生得極為美豔,三、四年前出道,在好幾部年度大製作電影裡擔任女主角;她去年和顧持鈞合作了一部傳統的愛情電影,讓她拿到了一尊極具分量的金像影后。秦子青的問話讓我難以啟齒,顧持鈞也猶豫了一下,接話的是我母親,她表情淡淡地,&ldo;我女兒。&rdo;因為指導戲的原因,她衣襟上一直彆著話筒。於是,&ldo;我女兒&rdo;三個字跟聲波炸彈一樣傳到了空間的每個角落,連凳子都在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