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歲前,爸爸每次出門都帶上我,我們去過偏遠的山區、浩瀚的沙漠、荒涼的海島……我們在裸露的地表尋找露頭的化石;我見過那麼多新奇別緻的景色,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這對開闊我的心胸是有好處的。我爸只懂得古生物,但我還是以他為傲,所以,有沒有母親對我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ldo;早飯吃過沒有?&rdo;我走神了片刻,終於聽到了從我母親嘴裡說出的這句話。這之前,我母親都在等著喝咖啡,紀小蕊往咖啡杯裡放了小半杯牛奶、三分之一塊方糖後,她這才拿起了咖啡杯。照例上說這是個問句,雖然我沒有聽出來其中的詢問感。&ldo;在學校吃過了,&rdo;我立刻說。&ldo;一起吃,&rdo;雖然我表示我已經吃過了,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叫紀小蕊:&ldo;叫客房服務,兩個人的早餐。&rdo;紀小蕊答應了一聲就去打電話了,剩下我和我母親在茶几旁獨坐。我抓空心思的想著話題,和素未蒙面的母親見面的尷尬就像過夜的水一樣喝了個十足,茶几上的杯具們嘲弄地看著我,我大腿抖了抖,茶几微微震動了一下,咖啡泛起了一圈圈緩慢的漣漪。母親看了我一眼,勺子攪著咖啡,&ldo;說說你吧。&rdo;這種&ldo;被面試&rdo;的語氣讓我有輕微的不適感,我微微緊了緊眉頭,還是和盤托出:&ldo;靜海大學,大三,噢,我是說,秋季開學後就是大四了。我在商學院經濟系就讀,成績還不錯,之前是班上的學生代表,也是院裡的宣傳部長。&rdo;&ldo;你也應該是大學生了,&rdo;她垂下眼瞼說了這句,又問,&ldo;你今年二十一?&rdo;&ldo;是的,已經滿了。我的生日在二月。&rdo;她點了點頭。她既然生了我,應該還記得我的生日。我注意到她眼角一絲輕微的皺紋,眼圈下方有些發青,她明明化了淡妝但怎麼都掩蓋不下濃濃的倦意。一個多月前我在電視上看到她新電影的開機儀式;自那以後,關於這部電影的各種新聞就在報紙電影的娛樂欄目上頻頻出現,前期的宣傳可見一斑;這部電影是這兩年來投資最大的電影,幾個主演也都是現在最當紅的大明星,一舉一動都會被寫到八卦新聞裡去,而她一個人要當好這麼一部大片的導演,不受苦受累是不可能的。&ldo;正堯,&rdo;她停了一下,&ldo;你爸爸的葬禮是什麼時候?&rdo;就像有人拿著一把鋼釺往我的五臟六腑扎來,我眼睛鼻子同時發酸,喉頭哽了一下,&ldo;三個星期前。&rdo;說出來才發現,聲音還是有點哆嗦。母親靜了一瞬,彷彿想起什麼,低頭喝了口咖啡,才說:&ldo;那時我在國外拍外景,回不來。&rdo;&ldo;噢,沒關係,&rdo;我說得很誠心。我的確認為這事沒什麼關係,也不會遷怒我母親。反正這麼多年我們父女倆過得很好,我爸對化石和標本的興趣已經蓋過了一切,也從來也沒有流露過沒老婆的遺憾和失望。所以我想,我爸不會在乎她是否來觀摩他的葬禮。說話間,有人叩了叩門。紀小蕊坐在距門很近的沙發上,聽到鈴聲,她放下掌上電腦去開了門。不出我所料,是客房服務,服務生把早餐整整齊齊在桌上放好。早餐很簡單,雙面烤的焦黃的麵包片、顏色喜人的草莓醬,還有一壺牛奶,兩個雞蛋。實際上我昨晚想著今天的見面,根本沒睡好,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在空蕩蕩的寢室裡呆了一會,又一路小跑去學校的餐廳,匆匆忙忙吃了一頓新鮮出鍋的早餐。然後我就坐上地鐵和公車,還經過了一座跨海大橋,在唾棄這個城市實在太大和無窮的煎熬中,花了足足兩個小時零一刻,輾轉到了這座坐落在城市南邊且靠海的酒店。車船顛簸明顯消耗了我的體力,我忽然覺得有點餓了。母親動作優雅地往麵包上塗果醬,小口小口喝著牛奶;我也準備照做,忽然聽到門又響了一下。我心裡琢磨著著這門今天真是被開了關了太多次,如果門有感情的話,想必會覺得不耐煩吧。原以為是服務生去而復返,我隨意往門口掃了一眼,當即一怔,伸手去拿麵包片的手僵在空中,還有點顫抖。紀小蕊衝著來人熟絡的打了個招呼,又回頭看著我母親:&ldo;梁導,顧持鈞先生找你。&rdo;顧持鈞。活生生的顧持鈞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