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後蘇智都還記得自己站在院子裡,隔著玻璃窗外對她招手,企盼叫她出去,而她只是指了指棋盤,然後又低下了頭,開始小心翼翼的把棋子貼到棋盤上。他壓根就不明白她怎麼能一坐就是一天,於是納悶的問:&ldo;阿措,圍棋好玩麼?我怎麼覺得看起來那麼沒意思呢。&rdo;蘇措兩眼發亮,回答說:&ldo;我長大了要當棋手,那樣就可以天天下棋了。&rdo;她的聲音又甜又軟,但是透露出與年齡完全不相符合的堅持和執著。圍棋相當磨人的耐力,也考驗一個人的坐功。蘇智那時候還小,當然不明白圍棋的這一層深意。他又鬱悶又不理解,總是在她下棋的時候去搗亂,惹的爺爺和長輩都罵他,說:&ldo;阿智,不指望你像你妹妹那麼安靜,但是你別去打擾她。&rdo;其實蘇智也給長輩們罵得一肚子委屈。蘇措不肯理他他就很生氣了,還被包括自己父母在內的所有長輩責罵,小男孩的倔犟頓時給提早發掘出來了,怎麼妹妹無論做什麼都能得到大家的表揚,就是我做什麼都是錯呢?這口氣憋到忍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把蘇措的棋子全都倒院子後的草坪和水溝裡方才覺得痛快;結果第二天全家人找了棋子一天,也沒能把全部的棋子找回來。因為這個事情,蘇智第一次捱了打。先是爺爺打他手心不說,回家後又被爸爸打了屁股。明明捱了打,不過他反而不再那麼憤懣了。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蘇措那麼可憐,抱著空空的棋盒在牆角哭,兩隻眼睛哭得紅紅的,咬住唇不說話,倔強的不看他。那一瞬間他開始深刻的反思,大概,自己是做了錯事。不過那個時候,對蘇智而言,蘇措不過是叔叔家的妹妹而已。他就算再怎麼有想象力,還是半點都料想不到,兩三年之後,她會跟他住在一個屋簷下。事情的起因他是不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在寒假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多,他們家接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電話,然後他的父母臉色劇變,披了件外套就奔出門。那個時候很少有人家裡有電話,他們算是最早安裝上電話的家庭了,尤為諷刺的是,那部嶄新的電話接收到的第一條最重要的訊息就是這樣的噩耗。七八歲的小孩子一般不會明白什麼是死,什麼是生命,什麼是逝者已矣,不過蘇智也知道,死就是永遠不會回來了。知道自己的叔叔嬸嬸出事之後,蘇智大腦裡一閃而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妹妹怎麼辦呢?誰來照顧她呢?第二個念頭叔叔嬸嬸再也不回來了,總給他買玩具的叔叔嬸嬸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一個人想了很久很久,悲從中來,狠狠的大哭了一場。蘇智在葬禮上看到蘇措,小小的女孩子穿了一身的黑色,手裡抱著沉沉一盒棋子。大人們要把孩子送走,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長輩們強行抱起她,她絕望的哭和掙扎,誰也不知道這個剛滿七歲的小女孩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她不肯離開,蘇智也沒走,去跟她說話。他討好似的說:&ldo;阿措,我們去看爺爺好不好?&rdo;蘇措把棋盒往懷裡送了送,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實際上,大概有半個月的時間她都沒說一句話。長輩們都小心翼翼的對她,輪流把她接到自己家裡去照顧,吵來吵去也沒個結論,最後還是爺爺說,我來照顧她。那時候爺爺的身體還很好的,走路比年輕人還快,可是半年之後他就去世了。一年之內兩次喪事,這種打擊不論對哪個家庭來說都相當巨大。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家裡都很少聽得到笑聲。長大之後蘇智才知道,老來喪子,而且喪的是最心疼的兒子兒媳,這個事實讓爺爺的精神一下子垮了,精神一垮,疾病猶如洪水猛獸般襲擊過來,他毫無任何還擊之力。爺爺去世的那個晚上蘇智聽到一家人在客廳開家庭會議,儘管他們聲音壓得很低,蘇智在隔壁的臥室裡還是聽得清楚。爸爸一錘定音,說:&ldo;以後阿措就是我們的女兒了。&rdo;聽到這句話,蘇智激動得一晚上都沒睡著。半夜的他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的來到陽臺。蘇措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房間,陽臺連通,兩個房間對著陽臺各自開了一扇門和窗。他以為她已經睡了,可是卻驚訝的發現窗簾下頜門縫裡都透出了光芒。他小心的敲門,低聲說:&ldo;阿措,你睡了麼?&rdo;半晌沒有人說話,蘇智隱隱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推開門走了進去。蘇措果真沒有睡,她縮在被子裡,膝蓋上擺了張棋盤,上面只有幾顆棋子。看上去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蘇智進屋的時候,她抬起眼睛咬著唇看了他一眼,又腫又紅的眼睛裡全是淚水。她明明在哭,可是偏偏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傻傻的問:&ldo;阿措,你哭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