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句話,我就熱淚盈眶。任老太樹丫子一樣的手拍著我的手背,我緊緊握著,我們這對原來貌合神離祖孫倆便感覺冰釋前嫌,二十年來沒什麼比那時候更貼近。任老太握著我的手,說——現在……也就能指望你了。後來,她老人家就揀了張照片給我瞧。她說——奶奶總看得沒錯,好孩子缺了心眼,這舒家的女兒書念得高,人又漂亮,和你合稱得緊。……總歸來說,任老太現下說這般話,我絲毫不覺半分暖意,倒從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被蛇盯上的奇妙錯覺。多活了三十年,這看事的本事我還真修煉得爐火純青,只聽見任老太爽朗一笑,和方才那盛怒的模樣相差甚遠,就衝著坐得稍遠的舒媛和白君瑞一笑,招手說:“怎麼這般生分,這些年來就君瑞和老太婆說得上話,過來坐這兒——舒媛,也來妳祺日哥哥身邊坐。”我的心情頓時由惆悵轉為無限淒涼,頗有一股風中凌亂之感。我旁邊的位置原來就坐著王箏,其實在自家餐桌上,輩份什麼的也不太講究。王箏旁邊就坐著一個遠房表哥,名字我卻是忘了,只瞧那遠房表哥趕緊站了起來讓出自己的位子——估摸他以為王箏的位置讓給了舒媛,那麼王箏便也會往他那位置後挪。舒媛立在身側,臉蛋紅彤彤的,輕輕叫了一聲“王哥哥……”王箏會意地站了起來,卻是走到旁邊原來那遠房表哥讓出的位置,紳士十足地把椅子拉開,略微彎下腰請女士入座。舒媛也不介意,橫豎都是坐在她王哥哥身邊,哪個位置都是一樣。她的嘴角盈盈一揚,眼中帶有憧憬地看了王箏一眼,王箏亦是回以一笑。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兩人兩兩相望之間,總有一股刺眼火光,噼啪作響,腦中頓時閃過以畜生為開頭的三個字……咳,任君自由想象。白君瑞在我對頭落座。這會兒,我原來懸吊在半空中的心頓時降下不少,要是一頓飯對著那衰人吃,估計舌頭也嘗不出味道,之後還得去收鬼壓驚。這樣一想,我頓時覺得白君瑞這年輕後生面目看去實在和藹可親,繼而對他友好一笑。白君瑞也是頷首微笑,原來有些煞氣的臉蛋更添了幾分俊逸——說起來,這笑容看著還覺得挺熟悉。任老太也是好中餐的主兒,這次又是家宴,盡是自己人,沒人會去講究那些撐門面的禮儀,也還吃得輕鬆。席間,任老太和一些叔伯談笑說事,話語間偶有提及任氏的事情,隱隱之間,竟讓人覺得任老太退休幾年之後,又想再著手管理公司的事務,王箏也會加上一兩句,都是一語道中要點,任老太笑得合不攏嘴,直說箏箏越發懂事了,誇讚什麼的一直掛在嘴邊。一直到白君瑞突然夾了塊鵝肉到我的盤裡,我才猛地抬起頭,他看過去還挺自然,像是做慣了一樣,只笑著說:“別隻顧著吃菜,鵝肉營養高,你喜歡的就多吃點。”王箏看了我一眼,也說:“祺日喜歡吃鵝肉?我怎麼不知道。”白君瑞挑了挑眉,王箏回頭看著我,笑說:“你真認識白少爺,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以前沒聽你說過。”我差點嗆著,趕緊打圓場:“呃,可能是我兩隻眼睛都盯著那燒鵝看,白少爺才會看出來的吧……吶,這魚新鮮,你嚐嚐——”我把魚肉跳了刺,夾到王箏盤裡,王箏臉上的笑容才有了暖意。一頓飯下來,還算是處得愉快,倒是王箏和舒媛很快相熟起來,飯後舒媛還拉著王箏說話,不時傳出歡樂的笑聲。白君瑞和任老太還有幾個叔伯不知在談些什麼,我卻是清閒起來。等到夜深的時候,人也走得差不多。白君瑞和舒媛原來安排了車回酒店,任老太這時候卻難得古道熱腸起來,硬是拉著白君瑞等人留下一夜,只說:“我們這裡客房多得是,這大半夜的就留下來,明早還能帶你去園子瞧瞧,讓老太婆儘儘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