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三爺抬起手掩住眼,這是他極度疲憊的時候,慣有的動作。然而,當任三爺久久維持著這個姿勢的時候,溫景幾乎要以為三爺又這般睡去了。他正思量著要不要給三爺拿張毯子過來的時候,任三爺突然站起了。那張精緻的臉龐因憤怒而近乎扭曲,他發顫著,抬起桌上擺飾的碧綠紙鎮,用力地往溫景扔去。溫景躲也不躲,他沉默地忍受了。任三爺喘著粗氣,他怒不可遏,那股從未有過的熊熊怒火幾乎要讓他沒頂了——他們居然都瞞著他!然而,他們的欺瞞並不足以讓任三爺發怒,讓他如此激動得要發病的主因,是出在他的小侄子身上。任祺日剛滿三歲,可和一般的孩子比起來,彷彿瘦小白皙了點,感覺上有些虛弱。任三爺把家庭醫生叫來了十幾趟,都診不出什麼毛病。許多下人暗裡都覺著任三爺這個叔叔做得實在太緊張了,任夫人和任大少爺也合著一起勸了,任三爺皺了皺眉,抱緊了小侄子——他是怕。他怕祺祺和他這個叔叔一樣,身上大小病不斷,曬個太陽吹個風都要頭暈,隨時都能一命嗚呼。任三爺雙手摟住小侄子,那日漸成長的娃娃他漸漸要抱不住了。可一想到這孩子也許會和自己一樣,任三爺便憂心不已,故而母親和兄長說的話他全然沒聽進耳裡,平時任祺日一咳嗽或打個噴嚏,就足以讓他慌慌忙忙地把醫生請來,仔細地檢查一遍。所有人知道,任三爺簡直把這侄子當命一樣地來寶貝了。故而,當任祺日在庭院昏倒的時候,任三爺當時人在外頭,一知道這事便急急趕了回來,正事也不辦了。他看著床上臉色蒼白,額頭出汗的小侄子,叫了幾聲“祺祺”,家庭醫生依舊是小心翼翼地說——沒事,小少爺只是熱得過了。這一次,任三爺是怎麼也不會信了。人好好的怎麼可能說暈就暈了。他沉默地撫摸著侄子的臉龐,嫂子林子馨含淚地站在一邊,任瀟洋走近他說:“三弟,你也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和祺祺媽媽看著,出不了事的。”任三爺抬起眼,他幽深的眸子掃過兄長和嫂子——然後垂下眸子,慢慢地俯身用臉頰摩挲著侄子的額頭,心痛地合了合眸子,在那還留著汗的額上親了親。之後,他站了起來,臨走前依舊戀戀不捨地看著床上的男孩。可門合上之前,他卻是看著那對夫婦,冷冽的目光,讓任瀟洋確切地捕捉到了。這個陰沉怪異的弟弟,簡直把孩子疼到心坎裡去了。任瀟洋看了看床上的兒子,他不是不知道任祺日為什麼會昏倒,前些時候他趁弟弟出門一趟,帶著兒子去醫院抽取幹細胞——等到任祺日四歲的時候,還必須捐贈骨髓等等,這些都是已經協議好的事情。只不過,就算再小心,這對一個孩子的身體而言,畢竟還是造成了一定的負擔。他坐在床頭,摸了摸兒子,突然覺得一陣心酸,他紅著眼眶低頭嘆了一聲,林子馨抽泣著走了上來,推了推任瀟洋的肩膀。“瀟洋……”她哭著問丈夫:“……怎麼辦?”任瀟洋深吸一口氣。他也覺得些微茫然。他總覺得任瀟雲是越來越不正常了,他有些害怕,卻又有些期待,如果任瀟雲知道自己是倚靠什麼活到今日,究竟會是怎麼樣的表情。然而,他害怕的原因在於,他理解任瀟雲的個性——那實在是個陰狠可怕的人,不知日後會用什麼方法來報復自己。他這般想著,驀然一笑。任瀟雲憑什麼報復他,他才是最大的受益人不是麼?任瀟洋的預感很快就來臨了。任三爺終究是知道一切了,然而在怒火之中,更多的是痛楚。他恨不得把整個任家都鬧散了——誰也不知道,任三爺心裡對這個家還是有點感情的。而和兄長任瀟洋對峙的結果,卻是以慘敗收場。原因在於,他疼愛入骨的小侄子,根本不會願意離開父母。“你說我不配當祺祺的爸爸?那你呢?任瀟雲,你如果還想活著,你不還是要倚靠祺祺,你憑什麼?”任瀟雲從來沒有如此怨恨過自己病弱的身體,他咀嚼著兄長的這一番話,僵直地站立著。最後,他抬眼看著緊緊將頭埋在父親懷裡的侄子——他剛才把祺祺嚇著了,祺祺是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了。“夠了!別說了!”任夫人上來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兒子,她心疼地撫摸著兒子的臉龐——她覺著兒子現在彷彿是要哭出來一樣,儘管那雙眼只是大大地睜著。任瀟雲看也不看自己的生母,他只是看著前方——就像任瀟洋所說的,他想活。他想活。尤其是身邊有了牽掛之後,他更想活了。要是他死了,他就再也看不見祺祺了——他無法伴著那孩子生活、成長,而他要是死了,他的祺祺說不定根本不會記得他。任瀟雲晃了晃,他像是要昏倒一樣。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是這麼地喜愛他的小侄子,可是他要是死了,他就碰不到了、看不到了。他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死亡是如此地可怕。但是,這樣的話……任瀟雲慢慢地抬起雙手,覆蓋住自己的臉。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