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隱約的青根,一個晚上又會冒出胡楂。杜長風的胡楂就冒得格外快,每天早上醒來,他就在她耳根摩挲,他知道她最怕癢。她走了有多久,四個多月了吧,誰給他刮鬍須?老梁?還是瘋人院專門給病人刮臉的師傅?&ot;你怎麼了?&ot;耿墨池發覺她神思不對。而此時的天際佈滿光彩流離的晚霞,彷彿正月裡的煙火,無聲地漾開在半空裡,炫目得令人無法直視。暮色漸漸滲起黑,遠處有歸巢的鳥,唧的一聲,掠過被霞光染成暗紅的樹梢,扎進了樹林深處。起風了,更多的金色葉子自頭頂散落。此qg此景,似曾相識。她有一瞬間的失神,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想起來了,原來桃李街自家的後院裡,也有這樣一株蒼老繁茂的銀杏樹,樹gān要四個人才能勉qiáng圍抱得起,夏天她最喜歡在樹下乘涼,一邊吃著阿姨冰的甜瓜一邊看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書皮都翻爛了,就覺得她應該就是白流蘇,那她的範柳原又在哪裡呢?少女時期的懵懵懂懂,現在想來,比童話裡的王子公主還幼稚。然後到了深秋,金燦燦的葉子緩緩飄落,她手上也許換了別的書,也許還是那本《傾城之戀》,看書的時候,總有小葉子飄落在書頁上,她總喜歡撿起那些小葉子,夾在書裡做成標本。那個時候,真是覺得什麼都是美好的,彷彿人生的疾苦永遠不會靠近自己,書裡的悲歡離合也跟自己沒關係。昨夜,她夢見自己回了家,她又回到了那個qg竇初開的年紀,杜長風過來找她,在爬滿藤蔓的牆外喚她,一聲一聲,輕輕的,好像生怕吵醒她。她不記得自己應沒有,她臥室的露臺正好對著銀杏樹後的那堵牆,金色的小扇子嘩嘩的滿天飛,她幾乎沒看清,他矯捷的身影一躍,就翻過牆來了。&ot;曼,我來了。&ot;他仰著臉,笑呵呵地跟她說。漫天的小扇子在他頭頂旋轉著飄落,他揹著個綠色軍用挎包,輕快地朝她走來。他的身影在恍惚的日光裡,彷彿一道青chun最美好的剪影,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她仍是不記得,她有沒有跟他說話,只痴了一樣地看著他,彷彿不曾見過他。傍晚的風很涼,她的身子開始發冷,眼底也浮起霧氣。耿墨池過來扶她:&ot;走,我們進屋去,天快黑了。&ot;她躺著沒動,彷彿被夢魘住了,連動個小指頭都不能。今生今世,她都見不到那樣的身影了,其實在她十六七歲的時候,從未正面撞見過他,她也從未見他翻過她家院子裡的圍牆。可是為何他突然出現在她十六七歲的夢境中,就像是羅密歐,站在朱麗葉的露臺下,仰著臉深qg地凝望著她,衝她微笑……夢境太真實,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他雪白的牙,還有碎金子般的陽光透過樹葉的fèng隙,像蝴蝶般輕盈地落在他的臉頰上,他的笑容在斑駁的日影裡那麼遙遠,她俯身想觸控他的臉,卻怎麼也夠不著。多麼悲傷,他曾經那麼近地徘徊在她的周圍,十多年如一日地遙望著她,到他終於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的人生卻已經走到huáng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演著離別。只是沒有想到離別的方式會有這麼痛,現在一想到他,胸口就會覺得發緊,透不出氣來,怎麼會這麼痛!自林然去世,她知道她的世界有一部分東西已經永遠死去,再也活不過來。而現在唯一活著的,是她對杜長風眷戀的心,還有對腹中新生命的希冀。他真的就像是一陣風,初見時是微風,那麼輕柔,以至於她沒有記住那張臉他就消失了;再見時是寒冬的風,他挾著風bào而來,毫無徵兆地將她席捲其中,到了此刻,他已然是呼嘯的狂風,掠過她生命的荒原,留給她的只是一個蒼涼哀絕的尾音。她想抓住他,已經沒有可能了。可是終有一日,他會明白,她逃跑並非是她要放棄,不,她從未想過放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想用一生來回報他對她的愛。一生多麼漫長,而她的餘生僅剩一首奏鳴曲,她的生命即將由腹中的骨rou延續,而她的靈魂--正在動qg地為他奏響那支《秋天奏鳴曲》,那是他寫的曲子啊,無論他身處何時何地,他都一定可以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