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品味《陟岵》詩意,這孩子應該還是在行役的途中,經常變換地方,只有如此,才會一會兒登上糙木蔥鬱的山崗(岵),一會兒又爬上一座荒蕪的山崗(屺)。為什麼說他不是在往回家趕的途中?因為詩中屢次提起行役的無止無息,親人擔憂,而不言自己歸期。如果是差事已經結束,縱然心意淒涼,起碼應該有類似《采薇》&ldo;今我來思&rdo;之意,可是讀不見。幻想中父母兄長的聲聲惦念,反而加重了斷腸人在天涯的孤苦感。他在家中應該是受人愛寵的小兒子,可是現在,他卻孤苦伶仃,獨自在外忍受著勞役的辛苦。通篇至結尾都給人極大的憂念‐‐他到底還能不能回家?最後是客死異鄉還是迴歸故里?《陟岵》全詩三章,皆為賦體,全詩重章疊唱,每章開首兩句直接抒發思親之情。遠望當歸,長歌當哭。人子行役,倘非思親情急,不會登高望鄉。此詩開篇,登高遠望之旨便一意三複:登上山頂,遠望父親;登上山頂,遠望母親;登上山頂,遠望兄長。開首兩句,便把遠望當歸之意、長歌當哭之情,抒發得痛切感人。然而,《陟岵》妙處和獨創性,不僅僅在於起句即正面直寫己之思親之情,而在於接下來的從對面設想親人之念己之心。主人公在嫉妒的思念中進入了這樣的一個幻境:在他登高思親之時,家鄉的親人此時此刻也正登高念己,並在他耳旁響起了親人們一聲聲體貼艱辛、提醒慎重、祝願平安的囑咐和叮嚀。細心體味,這一從對面設想的幻境,在藝術創造上有兩個特點。其一,幻境的創造,是想像與懷憶的融會。漢唐的鄭箋孔疏把&ldo;父曰&rdo;、&ldo;母曰&rdo;和&ldo;兄曰&rdo;,解釋為徵人望鄉之時追憶當年臨別時親人的叮嚀。此說通而不透;詩人造境不只是追憶,而是想像和懷憶的融合。正如錢鍾書指出的:&ldo;然竊意麵語當曰:&lso;嗟女行役&rso;;今乃曰:&lso;嗟予子(季、弟)行役&rso;,詞氣不類臨歧分手之囑,而似遠役者思親,因想親亦方思己之口吻爾。&rdo;其二,親人的念己之語,體現出鮮明的個性。毛傳在各章後曾依次評曰:&ldo;父尚義&rdo;、&ldo;母尚恩&rdo;、&ldo;兄尚親&rdo;。這雖帶有迂儒氣息,卻已見出了人物語言的個性特點。父親說&ldo;猶來無止&rdo;,囑咐他不要永遠滯留他鄉,這語氣純從兒子出發而不失為父的曠達;母親說&ldo;猶來無棄&rdo;,叮嚀這位小兒子不要拋棄親孃,則是更多地從母親的心理出發,表現出難以割捨的母子之情,以及&ldo;娘憐少子&rdo;的深情;兄長的&ldo;猶來無死&rdo;,直言祈願他不要屍骨埋他鄉,這脫口而出的&ldo;猶來無死&rdo;,強烈表現了手足深情,表現了對青春生命的愛惜和珍視。這並非詩人主觀的刻意造作,而是情至深處的自然表現。在這一聲聲親人念己的設想語中,包含了幾多嗟嘆,幾多叮嚀,幾多希冀,幾多盼望,幾多愛憐,幾多慰藉。尤其詩的,他回憶母親對他的叮囑,真的讓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幾句唱詞:&ldo;娘生兒,連心ròu。兒行千里母擔憂。兒想娘身難叩首,娘想兒來淚雙流。&rdo;是殊途同歸的情感,我說他苦過秦瓊,是因為他不用落淚已經肝腸寸斷。(下)在篇幅短小、語言簡古的《詩經》中,寥寥數筆即寫出人物的個性,已是極為不易,而能在極逼仄的篇幅中造出幻境,從對面設想的幻境中,寫出人物的特點,更屬難能可貴,這在後世同類抒情模式的思鄉詩中,也是不多見的。《陟岵》一詩,曾被推為&ldo;千古羈旅行役詩之祖&rdo;,這並非是說它最初表現了徵人思親的主題,而在於它開創了中國古代思鄉詩一種獨特的抒情模式。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為思親佳作,中國人都已爛熟。清人沈德潛以為詩的後兩句&ldo;即陟岵詩意&rdo;(《唐詩別裁集》卷十九)。的確,二者在表現方法上頗有相似之處。思想親人,轉而擬託親人也想念自己。王維詩中也用了這種表現方法,以&ldo;遙知&rdo;使詩意的發展來個急轉,轉到從親人的角度來加深表現兩地相念之情。&ldo;遙知&rdo;以下全是想象,揣想這重陽佳節到來之時,親人們定同往年一樣登高飲酒。這裡多說一點與重九登高有關的傳說‐‐晉人桓景從仙人費長房學道,長房對他說:&ldo;九月九日,汝家當有災厄,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係臂,登高飲菊花酒,此禍可消&rdo;。桓景依言登高,果然避免了災禍。後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