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搏殺終於猝然結束。我是如此的眷戀這人世,雖然它有百般的創痍,雖然我無法完成&ldo;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do;的誓言,可是,此刻如潮水般侵襲我腦海的全是屬於你一個人的記憶。我如此清晰地記起,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拉著你的手,對你許諾,要&ldo;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do;。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現在,請你原諒我,無法做到對你的承諾。生死的距離太遙遠,你我的別離太久長,不是我不想遵守你我之間的誓約,我的妻,我的眼睛再也無法亮起。這是一個深沉而無望的愛情故事,一個征夫和妻子之間的愛,沉默到連名字也沒有。他們死後若有愛的墓碑,也許上面也是一片空白。可是,《擊鼓》的憂傷瀰漫了整部詩經,衛國的風,無休無止地吹,吹紅了,我們的眼睛。我記得,有一個女人曾在自己的文字王國裡藉著一個男人的口來探討情的真義,她要他引用《詩經》上的句子向另一個女人求愛:&ldo;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do;她說,這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ldo;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rdo;‐‐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是的,無法自主。可是,為什麼還要忍不住奢望,奢望可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曾經我是那個和你指天為誓的人。《漢樂府》中記下我對你的誓言:&ldo;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rdo;如果你忘記了。我願意再說一次。是的,我夜夜在說。夜闌盡處,閃爍的微弱心火,映出我當時決絕的容顏。我兩指並立,以手指天。我說,請蒼天為證,我願與你相知,相愛,希望上天讓我們的愛情永不衰絕。除非,山峰消失在眼前,江水枯竭,冬天旱雷陣陣,夏天雨雪霏霏,天地閉合,混沌不開,你我,重歸洪荒之時,生命不在,我才能與你分開。直至今昔,想起你的時候,這樣的情景還是會如生如死地出沒在我眼前。我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那裡,那條奔流不息的滔滔大江,兩岸隱隱的青山。只要我願意,它們可以瞬間來至我眼前。但是,感情終於被時間晾乾。在漫長無盡的時光中,我對你的思念,終於枯涸。曾經的殷殷豔豔,變做一點赤紅,緊縮成我心口的硃砂痣,只有手指撫上去,它還殘留一點溫熱的紅。思念,終於抵不住時間。我看見那張曾經無比誠摯的臉。我的憂傷如線,突然從內心的最深處湧出來,千絲萬縷,像那盤絲洞裡天真的妖精,縛住了別人牽住了自己。有哪一個人,不會以為愛著的時候,自己手中的這點愛,是女媧補天時漏下的精華;有哪一個人,不會以為身邊這個人,會伴著自己渡盡浩浩餘生。可惜,我們看不見結果。遇見你的時候,我不曾想過自己會是夫人。是夫人又如何,是你的掌上花心頭好,卻是悽悽慘慘悽悽,命里名裡帶牢了一個&ldo;戚&rdo;字。二八女多嬌。我仰起秋水明眸映照你的時候,你低頭,聞見我髮間青糙的氣息。那時,我仍是田間民家女,高挽著褲腿,雙腳踩在泥濘間。冰涼的泥巴沒了腳背,乾的時候剝落下來,雙腳依舊瑩然如玉,像我現在舂的米。彼時,君未成名我未嫁,一切,如這個春天剛剛開始。在田野間奔跑的我們,穿越青青的稻禾,擁抱在一起。那一片黃花綿延如雲,起伏坐仰之間,送我至輝煌的頂點。我看見你的臉。你唱:&ldo;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rdo;黯然神傷,全不是傳言中的激昂。你說,戚姬,其實我不想爭奪天下,戰敗了,正好功成身退。你說,天下人仰慕我,我仰慕的其實是那個目有重瞳,七十二戰無一不勝的霸王。這天下,本該是他的,而我,不過是那些不敢和他鬥,又不甘人下的人,推出來與他對抗的擋箭牌。說什麼,天命攸歸,其實是身不由己。我說,我也不想你爭奪天下。我要你陪著我,不管你是誰,是君主,還是生鬥小民,我愛的只是你。我不要和你身邊的那些人一樣,不要利用你去做任何事,不要你成為滿足我野心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