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宜。她命中的那個男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ldo;金蛇郎君&rdo;。金蛇劍是她的,郎君也曾是她的吧。是她成就了他的威名。若不是當日她舉手奉上三寶,那復仇路上的少年,面對老奸巨猾、武功高強的仇敵,怕早已,心懷不甘死去多時。宋詞裡一句&ldo;十年生死兩茫茫&rdo;,縱悲到心血耗盡,也算生死有著落。枉她,一直以為他還活著。男子悼念亡妻,青衫溼一痕,似有若無的情意,總會惹人唏噓。少有人在意女子痛失所愛之後的慘狀,因為太真實,真實得凜冽。姿態一點也不美好,缺乏留白不用想象,逼到眼前來,叫人望見了情愛的猙獰,失去了迴旋的餘地,反不招人待見。現在塵滿面、鬢如霜的,是她,不是他。縱使相逢應不識。她早已千瘡百孔,時光卻不侵蝕他。至少在她心裡,他是不被更迭的,依然是長身玉立,人如碧樹。他笑意微微,心事漠漠的樣子。並不著意,偏偏能點燃她心裡的澎湃大火。她一開始以為,他是為著報仇對她心不在焉,後來才知道,他不過是對她無心,她不過是他,路過的風景,逢場作戲的一款。她始終看不穿他,看穿了自己也看不穿他。即使她後來知悉真相,仍逼著自己不去相信。她是賤啊!不負所望的賤!只要一見著他,他勾一勾手指,多少怨艾都消失於無形。他一個虛情假意的敷衍,她又無怨無悔地貼上去自我奉獻,自我燃燒。利用,就利用吧!能被他想到就是好的。人人說她性子剛烈。她怎麼無端就剛烈起來了?她其實是對他再溫柔不過,遇見他時,她不過是天真爛漫的苗疆少女,如這山野之中含羞帶露的一樹桃花,又不是深山老林裡埋伏的炸藥。她其實傷在單純,假如,在遇上他之前,她經歷點情殤,不是那麼不諳世事的話,也許就不會那麼輕易就意亂情迷。若不是對愛有懵懂期許,她不會在望見他的第一眼就心潮洶湧,意醉神迷。第58節:將離(3)人常說,飛蛾撲火。她不過是無畏無懼地一頭撲過去,哪怕他會燒得她屍骨無存。她不過是無知者無畏。如那美狄亞一樣。漠漠紅塵,芸芸眾生,任你躲到天涯海角,有幾人能逃脫愛的制裁?她受萬蛇噬身之苦,人們驚異她怎麼熬過來?唯她深知個郎負心之狠,足夠抵過萬蛇噬身,捱得過他一個,她已經百毒不侵。她在江湖上乞討為生,教人不得施以援手。昔日人人不敢輕慢的聖女,今日走街串巷受盡人言奚落的老乞婆。容顏盡毀,面目全非,她一點也不自憐了。只要還能活著見到他,怕什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怕什麼!青春是殘破的枕蓆,沾染了舊夢的猥跡,荒唐的念想,上一次的歡愛已隔半生,愛的穢物,應該毫不猶豫地丟棄。如花的韶華,沒有他來珍惜,何必珍惜!反正人人都要老去。如果這世上還有奇蹟,奇蹟就是再見他,唯有他,才可以妙手回春,使她燦若少女。愛比死更冷。無數個獨棲街頭破廟的夜晚,夢中醒來,身邊無人。沒有他,她早已深陷地獄。與美狄亞的決然反目不同,何紅藥一直在爭取。她在江湖上鍥而不捨追尋他的蹤跡。縱然知道他負心,還是不依不饒地靠近。她孤勇,護持著心中不肯熄滅的希望,漸漸,將自己逼成了淒厲的瘋婆子。她愛他,愛得近乎癔症,無藥可醫。他卻為了另一個漂亮女人,將百鍊鋼也化作了繞指柔。那是他的仇人之女,他綁架了她,卻不由自主地愛上她。愛她低顰淺笑,愛她喁喁細語,眼中的無邪。愛她的一切舉止神態,他愛她,刻骨銘心,猶如她愛他一般,事事周全,百般呵護猶恐不及。這樣的柔情蜜意誰能想得到,他對她是郎心如鐵,斷然無情。她比她更女人吧,美且無害,契合他心裡妻子的要求。而她太主動,太大膽,一點也不含蓄,少了那一低頭,如水的溫柔。想來,她溫柔,所以成了他生死相依的愛人;她凌厲,所以只不過被他看中,順手借來作復仇上路的工具。他忘得了兩個人赤裸相對互抹蛇藥時的旖旎。她卻忘不了濃情蜜意時,如何將少女身相許。他眼中只看見她滿目瘡痍的淒厲,她卻只記得他雲淡風輕幾許柔情。是假的,騙她的,也不要緊。可是,他連哄她、騙她,都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