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不知這樣勸過多少病人家屬,因為勉強維持病人生命,其實沒有什麼意義,浪費時間金錢,也給病人增添痛苦。那時她看著那些家屬臉色蒼白地接過表格,雙手顫抖著籤不下字來,還經常催促他們抓緊時間快籤,現在自己也落到了那一步,才知道那管筆有多麼沉重。父親最後還是走了,陳靄也從此壓了一塊石頭在心裡。這些年,她都盡力不去想這事,但老闆的死,使她又想起這一切,感到老闆的死使她心上又壓了一塊石頭。如果她留個心,在老闆喊頭痛的時候,就勸老闆去醫院檢查一下,也許早就發現老闆有血管畸形或者動脈瘤了。血管畸形是很難檢查出來的, ct 等不一定查得出來,只有做血管造影才有可能發現。血管造影既昂貴又痛苦,一般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去做那玩意。但如果她以腦系科醫生的身份堅持讓老闆去醫院檢查,老闆還是會同意的,至少會向醫生提這個事,就會引起醫生的重視。她還想起老闆曾經叫她去自己那半山腰上的豪宅去住,說自己一個人住那麼大一棟房子很害怕。但她沒答應,主要是怕那房子不吉利,而且住那麼遠,到滕教授家去就不方便了。現在想來,感覺就像老闆先知先覺,老早就在懇求她救命一樣。如果她搬到老闆家去住,老闆就不會死了,因為她馬上就會發現洗澡間的水流得到處都是,一定是出了問題。她只要在啊,得獎啊。做出成果啊,等等等等,都是過眼煙雲,再多的專案再多的基金,人一死,什麼都沒有了。老闆工作這麼辛苦,又有什麼用呢?把身體搞壞了,把人累死了,不值得。如此說來,應該是滕教授救了她陳靄一命,如果不是滕教授每天抓著她去做飯,她不也跟老闆一樣,一天二十五小時泡在實驗室忙乎嗎?說不定弄個過勞死都未可知。而像她現在這樣,白天在實驗室忙一天,晚上做飯吃飯看電視聊天,也算讓大腦休息休息,不至於爆血管。想到做飯,她意識到自己這幾天都沒去滕教授家做飯了,是滕教授叫她好好休息,不用擔心他們吃飯的事的。她那天在老闆家受到的驚嚇太大,這幾天都是手腳發軟無力,大腦一片暈乎,上班就是跟同事們談老闆的事,下班了就隨便吃點什麼飽肚子,然後要麼就一個人躺在c黃上胡思亂想,要麼就打電話跟幾個華人同事談老闆的事。由於死的是她的老闆,她也跟著出了名, d 市的華人這幾天講的都是這事, c 大的老外這幾天講的也是這件事,一講到她老闆,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她的名字,因為是她的老闆,還因為是她發現的。她正想跟滕教授打個電話,說自己今天可以過去做飯了,滕教授的電話率先來了,大概是知道了老闆的死因,打電話過來聊這事的。兩人聊了一會,陳靄說:&ldo;對不起,這兩天 ‐ 受刺激太大了,完全沒力氣做飯,不過今天我覺得好多了,可能是因為知道了 ‐ 原因吧,那你待會下班了 ‐ 來接我?&rdo;滕教授猶豫了一下,說:&ldo;今天 ‐ 就不 ‐ 麻煩你了吧?&rdo;&ldo;為什麼?&rdo;&ldo;不為什麼 ‐ &rdo;陳靄抱歉地笑了一下:&ldo;你看我,耍起賴皮來了,好像非要替你做飯不可的一樣 ‐ &rdo;&ldo;我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 ‐ 王蘭香她 ‐ 辭掉了那份兼職的工作 ‐ 她在家 ‐ 我怎麼好意思 ‐ 叫你來做飯呢?&rdo;陳靄覺得心一沉,好像一個小男孩放了半輩子的風箏一下子飛跑了一樣,她強作歡顏,說:&ldo;那太好了 ‐ 王老師在家 ‐ 那就好 ‐ 她的手藝肯定比我強 ‐ &rdo;滕教授也沒替老婆謙虛,只匆匆說:&ldo;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好好休息,我們有空再聊 ‐ &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