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一會兒，他感覺兩隻眼珠不聽使喚地往中間靠，知道不能再望了，再望就要望成鬥雞眼了。這是他以前調皮留下的後遺症，那時不知道誰起的頭，班上突然流行玩鬥雞眼，方法是豎起食指，放在鼻尖下方不遠處，然後兩眼使勁盯著食指，就能把兩隻眼珠都盯得往中間移動，最後就成了鬥雞眼。他那時勤學苦練，終於練成全班第一斗雞神眼，達到了招之即來、來之能鬥雞的地步，不用豎食指，只要盯著低於眼睛水平線的某個點，就能成功地將兩隻眼珠移到鼻樑邊去。這會兒好像又快成鬥雞眼了，他急忙抬起眼睛，眨巴了幾下，低聲問：&ldo;怎麼又不說話了？&rdo;&ldo;你不也沒說話嗎？&rdo;&ldo;我是看你不說話，我才沒說了。&rdo;&ldo;非說話不可嗎？&rdo;&ldo;當然不是非說不可。&rdo;&ldo;那你怎麼老問我&lso;怎麼不說話&rso;？&rdo;&ldo;我怕你不高興。&rdo;&ldo;你怎麼老怕我不高興？&rdo;&ldo;我也不知道。&rdo;雲珠又活潑起來：&ldo;說什麼呢？我的生活經歷很簡單，幾句話就可以說完，還是說我媽媽吧。&rdo;他有點兒失望，非常想聽她自己的生活經歷，但怕她真的幾句話就說完了，然後就吆喝著&ldo;拜拜&rdo;，只好表現出極大興趣：&ldo;就說你媽媽，她一定是個很有意思的人。&rdo;&ldo;她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她的生活經歷都可以寫本書了。&rdo;&ldo;是嗎？她是幹嗎的？&rdo;&ldo;現在？現在她已經退休了，辦了個舞蹈班教小孩子跳舞。&rdo;他聽到&ldo;退休&rdo;二字，眼前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位頭髮銀白、滿臉皺紋的女性形象，不禁一下想到自己的母親，雖然才五十多歲，但背已經累彎了。他完全想象不出一個比他母親還老的女人怎麼還能教小孩子跳舞，難道是君子動口不動手那種教法？他心情複雜地感嘆：&ldo;你媽媽真不簡單，這麼大年紀了還能跳舞。&rdo;雲珠朗聲笑起來：&ldo;這麼大年紀？你知道我媽媽多大年紀？&rdo;&ldo;這個可以推算的嘛。你多大？&rdo;&ldo;我？你猜！&rdo;&ldo;十八？&rdo;&ldo;別瞎說了，我十八連高中還沒畢業。&rdo;他開玩笑說：&ldo;十八還沒高中畢業？你留級了？&rdo;她很認真地回答說：&ldo;不是留級，是重讀。&rdo;&ldo;是嗎？&rdo;&ldo;嗯，我小時候被我媽送去練芭蕾舞，耽擱了上學。後來人家都勸我媽，說現在跳舞沒出息，就算跳進中央芭蕾舞團去，也是個窮單位，得靠走穴賺錢。而且芭蕾舞演員誰不是一身的傷？還不敢結婚，不敢生小孩兒，一輩子都耽擱了。我媽看我也不像個能跳到中央去的樣子，就狠了狠心，放棄了，但是我的學業就受了影響，比別人晚畢業一年，還沒考上好大學。&rdo;他急忙從這個令人沮喪的話題中逃離：&ldo;那我猜你媽媽五十歲？&rdo;&ldo;比那還是要大一點兒，我媽很晚才生我。&rdo;他還是不明白，難道五十多接近六十歲的人還跳得動舞？但他不好再問，再問就顯得他不相信雲珠的話了。雲珠說：&ldo;她辦的班可受歡迎呢，b市很多家長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我媽班上學跳舞。我媽教的學生當中，有的得過全省舞蹈比賽的大獎呢。&rdo;&ldo;真的？太了不起了。那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會跳舞吧？&rdo;&ldo;當然了，她是省歌下來的。&rdo;他不知道省歌是個什麼玩意兒，但相信一定是很大的來頭，很不容易進的那種單位，不然雲珠不會滿臉仰慕的表情，於是冒充內行說：&ldo;省歌啊？那很難進的呢。&rdo;&ldo;就是啊，不過我媽進省歌還是因為受了名字的牽連，不然的話，她就去總政文工團了。&rdo;&ldo;是嗎？怎麼會受名字的牽連？&rdo;&ldo;&lso;文革&rso;那會兒嘛，什麼都可以受牽連。我媽在學校就很會跳舞，長得又漂亮，被總政文工團看上了，要招她去跳舞，但填表的時候發現她的名字叫&lso;晏美玲&rso;，就叫她改個名字，說&lso;美玲&rso;這樣的名字不革命，我們中國是反美的，怎麼能叫&lso;美玲&rso;呢？&rdo;&ldo;這也太荒唐了吧？&rdo;&ldo;就是啊，但那時候就是很荒唐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