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這麼嬌小堪憐，又剛剛流過孩子……他只要輕輕一伸手，便可把她傷得狠了。可是，他的手哪曾揚得起來？縱使現在恨得胸口漲痛，他的手也揚不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蘭陵王又是一陣嘶啞的低笑。他輕輕說道：&ldo;張氏，你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你當明白，你的要求，我給不了你，任何一個如我這般身份的丈夫，都給不了你……是你求得多了&rdo;&ldo;是麼？&rdo;張綺的聲音很輕，很冷淡。蘭陵王閉上雙眼，他讓幾欲發狂的自己再次平靜一些後，才繼續說道：&ldo;不錯……貴賤天定，嫡庶之分有如君臣。你在陳地時，張氏那些嫡出姑子，一言可以把你滅殺吧？那還只是陳地，齊周兩地，嫡庶之分，身份之別更是不可逾越。張氏，娶了你，天下的人都會笑話我，輕視我，不屑於我。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rdo;他幼時艱難，因此比世間很多人，都更自尊，更重榮譽。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語氣變得溫和些了。他在勸服她，苦口婆心地勸服。低著頭，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縮在塌上，嬌柔如水的身影，看著眼前這張讓他無時或忘的面容。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水嫩的臉頰，低低說道：&ldo;阿綺，別任性了。我答應你，這陣子都不議親了。你不是應允了我，好好跟我過日子的嗎？乖，別鬧了&rdo;他的聲音一落，張綺卻是低笑出聲，她低低的，胡亂地笑著。笑著笑著，她用手塞到嘴裡，把就要脫口而出的哭聲堵回去。好一會，恢復了些許平靜的張綺，才靜靜地說道：&ldo;我要回家&rdo;她慢慢抬起頭來，因含著淚，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真如秋水，她直直地看著他，重複道：&ldo;高長恭，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rdo;她看著他，一滴兩滴珍珠般的淚水，順著白玉般的臉頰緩緩流下，緩緩濺落塵埃中，&ldo;我不想與你在一起了，不想做你的私寵玩物了……我要回家&rdo;她的淚水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如珍珠般滑落在地，它們滑過她白玉般的臉，滑過那紅潤的櫻桃小嘴，滑過那精美如花瓣的下頜，在陽光折射下，串出一種讓他胸口劇痛的七彩華光，然後，落入塵埃。他慢慢蹲下，蹲到與她相平的位置，他伸手捧著她的臉，用粗礪的大拇指抹去那淚珠兒，他輕聲問道：&ldo;可是，你有家嗎？&rdo;他溫柔地問道：&ldo;阿綺，你哪裡有家？&rdo;他低低的，情意綿綿地說道：&ldo;阿綺，安心留在我身邊，我會對你好的，不會有任何女人威脅到你的地位。你生下的孩子，我也會善待的。&rdo;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隱隱中，有著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乞求。他在乞求她不要再鬧，不要再白費功夫的掙扎。&ldo;有的，我有家的。&rdo;這一次，張綺的聲音中有了些力量，流過淚的雙眸，清得像天空，她純淨而美好地看著他，竟是燦爛一笑，低語道：&ldo;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綠，&rdo;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她長長的睫毛扇動著，夢囈般地說道：&ldo;再劃爛這張臉，我就可以有家了。&rdo;……看著笑得燦爛，竟是對那情景無比期待的張綺，不知為什麼，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湧上蘭陵王的胸口。讓他不知不覺中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可他剛剛摟上她，她便是極力一掙。用力的，哪怕臉孔漲得紫紅，也還在用力地掙脫他。可她越是掙扎，蘭陵王雙臂便收得越緊。他把她緊緊錮制在胸口，見她扭動得太過厲害，他鎖住她，沉啞地說道：&ldo;張氏，要我放開你，除非我死&rdo;說得斬釘截鐵張綺似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慢慢地停止動作，慢慢的，艱難地抬起頭來。見她似乎屈服了，蘭陵王心中蕩著一抹喜悅，他正準備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卻聽到張綺低低的，清脆的，如他一般認真地輕語道：&ldo;今日我當眾說出那些話時，便沒有想過，一定要活著。&rdo;……見蘭陵王僵住了，她慢慢地抽出他的手臂。垂著雙眸，慢慢地說道：&ldo;我其實，早就應該死的。只是以前老是鼓不起勇氣來，老是幻想著……現在，我不幻想了。長恭，何不抽出你那把佩劍，只需用它在我頸上輕輕一劃，你的煩惱，我的煩惱，便都沒有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