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地毯上踱來踱去,因為眼裡都是淚水,還對父親的無情冷酷感到由衷的憤怒,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變得通紅。“我本來也只是看在四海縱橫的面子上買個版權,現在不一樣了。那是我哥的地盤,我哥奮鬥過的地方,不論你怎麼反對,我都要救它!我要投資京宇!”“滾出去!”徐老猛地一指門外。徐靜之這次沒有驚慌失措,他非常鄭重地說了聲“走就走”,表情甚至還有一絲快慰:“我跟我哥一塊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關於當年的真相任明卿又一次被單獨留在徐家,面對著徐靜之惹出的爛攤子,不知道怎樣才好。他筆挺地站在原地,間或張望徐老一眼。過了十五分鐘,徐老才放鬆下了僵直在沙發上的身體,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抬眼,發現任明卿還在,用眼神示意門外:“陪我走走吧。”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小區,繞著湖畔散步。天上月正圓,湖面是一匹靜謐無聲的黑絲綢,喧囂很遠。“你們年紀輕輕,哪有那麼多東西可寫?”長久的沉默以後,徐老終於開了口。這個問題任明卿也答不出來,徐老自嘲地笑笑,“我是編不出來。”他頓了頓,又道:“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他們的?我從小沒讓他們受過委屈,把他們一個個的養成大少爺,要什麼買什麼,把他們的未來都安排得仔仔細細、週週全全,他們只要照做,就能一生順遂、名利雙收,他們為什麼就不要呢?我費盡心機為他們好,他們怎麼就一個個都變成這樣了呢?”“他們並不是變壞了。”任明卿想了好一陣,平和地對他解釋,“正是因為您把他們教育得很好,所以他們變成了會思考、有能力的獨立個體。他們所做的一切,也並不是想把自己的人生過得糟糕,他們也跟您一樣對未來充滿憧憬。只是他們對於怎樣才算過的’好’,有自己的定義。”徐老聽到那句“他們也並不是想把自己的人生過得糟糕”,整個人都一僵。他搖搖頭,“家裡那麼有錢,做個商人,不好麼?為什麼要跑去寫小說?”任明卿小聲回答:“人各有志。”徐老哦了一聲:“你上次說過了,小說給人希望,對不對?可是太辛苦了。”他突然背過身去,對著一望無際的湖面,不住搖著頭,“太辛苦了……總是要熬夜,寫到那麼晚,白天還要工作……”任明卿驚覺他是在哭。那個高大威嚴、總是在人前鎮定自若的徐老,在這一刻的月光下顫抖著,黑髮也變作了白髮。任明卿上前遞上紙巾,徐老突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冷得發抖,眼神那麼軟弱又那麼悲愴,抓著他不停地絮絮叨叨:“他後來是得肝癌死的……他那麼年輕,卻得了癌……所以不要再寫了。”徐老滿臉淚痕地囑咐他道,“不要再寫了……”他說到此處,慢慢彎下腰,揪著自己的胸口。任明卿也跟著哭了。他天性善良,很容易跟別人產生共情,他又與徐家的長公子同為作者,這種設身處地的同情更加強烈。他哀慟至極,起先並沒有覺察到徐老的反常。直到徐老昏厥在地、休克了過去,他才意識到這不是傷心,而是病理性的發作。此時他們遠在荒郊,湖區步道空無一人,他連手機都沒有帶。任明卿慌亂地摸出了徐老的手機想要報警,結果螢幕亮起的一剎那,他不期然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一張他以為永生永世都無法再見的面孔……莊墨安排好了一切,讓同事留意白殤殤緋聞的發酵情況,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拘留所。到現在,任明卿的過去只剩下最後一個謎語:在他與姜勇發生衝突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需要直面任明卿生命中最黑暗的那一刻。姜勇並不敢說實話。他反反覆覆地說是任明卿對不起他,而絕口不提他對任明卿做了什麼。無論莊墨如何軟硬兼施,姜勇要不矇混過關,要不保持緘默。他狡猾的眼睛閃躲著,即使莊墨承諾既往不咎,承諾只要瞭解了情況就立刻、馬上把他從這裡弄出去,他依舊不為所動。莊墨的心猛地一沉,從這緘默中明白那件事對任明卿的傷害會有多大:姜勇自己也清楚他做的事不會被輕易原諒,所以他根本不抱希望莊墨會因為他吐露實情而放過他。“沒用。”莊墨抖出一根菸,給自己點上,一個一個開始報名字,“方梁,白一甲,姜紅波。”姜勇的臉色變了。他沒有想到莊墨查到了這個地步。“你以為不說話我就沒辦法了?那天打架的人不止你一個。他們的聯絡方式我全都搞到了。”莊墨把煙掐滅在他面前,轉身就走。姜勇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叫住他。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裡,他都想當然地認為,任明卿並沒有因為他們的玩鬧受到實質性的傷害,而他自己卻因為那次事件丟掉了一條胳膊,丟掉了整個的人生,這筆賬當然是任明卿欠他的,毫無疑問。但是在莊墨凌厲得想要殺人的眼神中,他卻產生了略微的動搖。也許他們所做的,對於任明卿來說,是無法承受的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