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之像是當眾被颳了一個耳光,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他以為他已經表現得足夠好了。他深入地去了解這個行業,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用最專業的態度和最大的誠意敘述了自己的理念,然而他所做的這一切,在別人眼裡都抵不上他父親的一句話!他想起那天晚上,父親對他冷冷地說:沒有我這個爸,你什麼都不是。就在這時,李添多推門而入,在他身後,徐老握著手杖威嚴地走進了門裡,大聲說:“4000萬算什麼?京宇又不是拿不出來。靜之,你先投他個一個億!”徐靜之一愣,漲紅了臉。但是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他勉強控制住自己,嗓音發飄地說:“咳咳,這個……這個股東大會上再說。” 徐安之的遺產初秋,任明卿從車窗裡看著久違的故土,發現他已找不到太多童年時的痕跡了。但是他沒有太多傷春悲秋的情緒。所謂故土,是要有重要的人存在,才富有意義,而他重要的人,已經在身邊了。他轉過臉,看著開車的莊墨;後視鏡裡,玄原和徐靜之一人一邊,玄原拿著筆記本在趕稿,徐靜之的電話就沒停過。徐靜之收了線,對上任明卿的目光:“看我幹什麼?”任明卿笑笑不說話。徐靜之望著周圍圍觀奧迪a8的村民:“我說這裡頭有沒有人欺負過你、或者我哥啊?有的話,你現在就講,我幫你們打回來!”“徐小公子,你靜靜……”四人循著導航,來到棗莊墓園,徐安之的墓前。墓前放了一束花,已經有人來過了,徐靜之認出那是老爹經常訂花的花店,不由得眼眶泛溼。他從車後座抱出了好酒好肉,在墓前佈菜;任明卿和玄原拿出了油漆與毛筆,一筆一劃,為褪了色的碑文上漆。“老哥,我來看你了。”徐靜之給徐安之酹了杯酒,撫著他的墓碑嘮嘮叨叨,“人呢,我給你找回來了;《浩蕩紀》呢,他也寫完了;你呆過的公司,我買下來了,一時半會兒倒不了,以後還會越來越好。爸爸和家,就交給我來照顧吧。”那天從4出來,徐老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不錯。”前天晚上,他仔細翻看了徐安之的商業企劃,刨開他吹牛逼的那些話,商業邏輯確實能成立,落地性也很強。不說京宇最新的財務報表中,公司已經實現從財務赤字轉虧為盈流水過億,光是天網這一個專案,就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他終於相信了年輕人的眼光與能力。不過,更關鍵的是:“即使你……沒有這麼不錯,也不要緊,爸爸……爸爸永遠在你身後。”徐老磕磕巴巴地說。如果《浩蕩紀》對他這種已經走到風燭殘年的老人有什麼啟示的話,那無非就是,如果愛,就應該開口說出來。徐靜之嘴角一憋,又要流眼淚:“我不靠你!”徐老:“……”他難得一次真情流露,被兒子一拳打了回來,氣得七竅生煙,還覺得自己有點傻,氣哼哼地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就被兒子從背後一把抱住:“爸——爸——哇……”徐靜之想到那天眾人簽完合同出來、看到他們倆哭成一團時的奇怪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親暱地倚在哥哥的墓碑上,嘆息著拍了拍,“當然,你兒子,我也會照顧好的。你兒子,那就是我的侄子,他叫我一聲叔,我就會負責到底。”“啊?”任明卿原本還感動得在一旁直擦眼淚,聽到這句話瞬間急了,“我、我比你還大……”“可輩分在這兒啊!我哥是你養父,我就是你小叔。”徐靜之覺得不講點笑話,他就要哭了。“安老師是我老師,他不是我爸爸呀……”“那行吧,叫哥。”“你別這樣……”他們兩個小的為了輩分爭起來,玄原把徐靜之趕開,拿著香到徐安之墓前拜了九拜。“我會寫出別的人。”他承諾,“我現在……也學著慢慢在心裡裝下別的人了。”他想起那個張牙舞爪的小編輯,“我重新拿起了筆,大哥,你放心吧。”他肅穆的表情感染了任明卿。他起身後,任明卿接替了他的位置,給老師上香。“這些年我過得很好。”他是個懂事的孩子,總是報喜不報憂,“我現在回家了,按照你的囑託寫完了《浩蕩紀》,徐老和徐小公子很照顧我,玄原大神也罩著我……我還遇見了莊先生,他是我的編輯,會陪我一起走下去。”他規規矩矩地行了三跪九叩頭的大禮,磕完最後一個頭,蒙在地上哭得起不來,莊墨把他扶到了一邊,玄原笨拙地安慰著他。最後一個是莊墨。莊墨與徐安之素未謀面,卻選擇跟著任明卿行三跪九叩頭的大禮:“謝謝你把他教的這樣好。”他真誠地道謝,“從此以後,你的弟弟,你的朋友,你的孩子,全都交給我吧。我會把他們都照顧好,你安心地走。”莊墨在初秋的陽光裡焚香祭拜,面對著冷冰冰的墓碑,卻奇異得沒有什麼沉重壓抑的感覺,也半點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他反倒覺得在何處見過這一幕,莫名覺得熟悉,也許是在許多年前的某個夢裡,更也許,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