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母的墓碑在墓園的水泉旁邊,佔地不少,修葺的狀態也非常良好。穆初桐只能說自己不孝,他心裡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兒有個a4紙大小的龕位都要差不多一百萬,那麼這個風水上佳的墓碑該值多少錢?每年要不要額外收取管理費?這錢都是誰出的?從哪兒來?這巨大的疑問壓在他的心頭,反像從山坡滾下的巨石壓斷了他脆弱的哀愁。他心中悲慼被去了大半。他竟然帶著探詢的心情打量著這個墓碑,是漢白玉的墓碑,兩側刻有鳳凰雕柱。漢白玉經不得日曬雨淋、風吹雨打,容易發黑,然而這墓碑卻光潔如新,可見有人一直珍重保養。穆初桐的目光終於挪到了墓碑上的照片上。黑白照中笑顏如花,上書「穆玉之墓」。「穆玉……」穆初桐嘴中喃喃這個陌生的名字,看著照片上如花的容顏,心中才漸漸騰起一股淡漠的哀愁,像是清晨的水汽因日光而生成的薄霧。久蠻說:「令堂因為是以前唱戲的,用的假名,叫『謝池春』,大家也就這麼混叫開了。你可能也不是很記得她的原名吧!」穆初桐點頭,叔家裡的人也總稱呼穆玉為「謝池春」,當然更多是「那個戲子」或「那個婊子」。立碑的人寫著「穆容」。「穆容……?」穆初桐皺起眉,「這個人是誰?」久蠻說:「我也不清楚。」假話。——穆初桐心裡忽然就跳出這兩個字。假話。穆初桐那一瞬間斷定,久蠻在說謊。久蠻的臉色很正常,語調也並無變化。可穆初桐就是覺著久蠻說的是假話。但他又覺得自己無憑無據地懷疑久蠻不好。畢竟久蠻又有什麼要騙他的理由呢?更何況,久蠻也犯不著為了什麼事情騙他。他如今在久蠻身邊,看著如此嬌寵,但和昔日那些被用完就扔的男寵們是一樣的。要是哪天一句話說得久蠻不高興,就是死到臨頭了。穆初桐的心裡千迴百轉的,想起過往種種,又偏偏覺得自己與那些男寵是不同的。久蠻不會對自己如此無情——可之前那些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情人們,哪個不是這麼以為自己的呢?最後還不是被現實無情地摧毀了?也許,當初謝池春——或者說是穆玉,成為叔家當家的情人的時候,也是以為自己可以得到真心的。結果得到的是踐踏。穆初桐如此糾結,肝腸寸斷,撫摸著母親的遺照,眼眶不自覺地溼潤起來,不知道是為了誰傷心了。久蠻見穆初桐這樣,也有些慌了,摸出了一張紙巾,給穆初桐擦眼淚,又說:「節哀啊!你母親都過去那麼久了……」穆初桐握住了久蠻的手,在這墓園裡冰涼空氣中才握住了一些熾熱的溫度。「久蠻啊,」穆初桐是第一次這樣直呼久蠻的名字,誰都不知道他為此費了多大的勇氣。久蠻似乎也不覺得被冒犯了,仍是那樣溫柔地看著他。這份罕見的溫柔給了穆初桐極為難得的勇氣,終於肯講了心裡話:「我的母親晚景淒涼。我當初以為自己是個男人,就不會有這個擔憂的……」久蠻一怔,他自然沒想到穆初桐會有這樣的想法。穆初桐見久蠻的臉色變了,便又開始慫了,往後退了一步。久蠻也不知該怎麼寬慰他,便只得直腸直肚地說了自己心裡的話:「我也以為你不會這麼想,也是因為你是個男人啊。」穆初桐臉色也不對了。久蠻便又說:「你好歹是個總啊!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穆初桐無奈一笑,笑容裡盡是苦澀:「我算是什麼屁的總啊?」久蠻便道:「你有公司,經營得也越來越好了,怎麼不算個總了?」這點倒是讓穆初桐挺安慰的。可穆初桐依然說:「就算如此,在你眼前也不算什麼的。」久蠻笑了:「爺爺,別說是『總』了,就是『總統』,在我眼前都不算什麼。」「你這話就是託大了。」穆初桐挺不耐煩的,「而且還玩笑。」久蠻便正色:「行,我不託大,也不玩笑。可總統在我眼裡,確實是可以槓一下的。當然,沒事咱們也不惹他。可是你,你是我爺爺啊!你瞧我都不敢惹你!這樣還不夠尊重嗎?」穆初桐心裡有些愉悅的甜蜜,卻也維持不久,仍臉色不善:「我做你的爺爺幹什麼?就是你賞臉叫我一聲『爺爺』,旁人看著,也以為我是你的孫兒。」「那是他們的事。」久蠻皺起眉,「有人覺得我就是個混混,也有人覺得我是個傻子,還有人說我是變態魔鬼,這旁人說什麼、想什麼,誰能管得住呢?我做到今天,所受的非議還少嗎?就是我這麼暴脾氣的,也得忍耐旁人的口舌。只要不到我跟前嗶嗶的,我一律當不知道!這不是我大度,是我不想煩死我自己。」穆初桐竟是無言以對,但心裡還是覺得有些不痛快,又想著自己反而成了不懂事的那一方了。久蠻看穆初桐臉色並無迴轉,便又嘆了一口氣,語氣中竟有些無可奈何:「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們自己心裡清楚就好。」穆初桐忽明白了自己「不痛快」的點了:「可……可問題,問題是……我自己也不清楚。」「啊……」久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