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遠學的是程延清。強大的攻擊性,極富靈感的多變棋風,令人膽寒的凜冽氣質,這完完全全就是個小程延清。程延清在棋壇是個另類。他就是所有人都在這麼下的時候非要站出來問“為什麼不能那樣”的反對派。他很有自己的主見,下出來的棋很怪,還都是強攻手,對方要是沒有一定的洞察力和想象力,棋還沒崩潰,人就崩潰了,到最後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謝榆就屬於這個狀況。59手後他手忙腳亂,頻頻失誤。最後收官,謝榆竟然輸給了葉明遠六目半。葉明遠離座,對目瞪口呆的謝榆丟下四個字:“不過爾爾。”全場鴉雀無聲。謝榆回過神來,在心中大罵:這個死小孩!小心我把真魏柯放出來咬你!蔡院長趕緊打馬虎眼:“魏仙手是我特意請來下指導棋的,我囑咐過他不要傷你們的自尊,所以他今天才不會對你們下狠手——有興趣的都可以找他手談。”所謂指導棋,就是高手對陣水準相差很遠的對手時,親身示範怎麼走是對的,這種棋不論輸贏。教室裡這才恢復了緊張活潑的氛圍。可謝榆始終非常焦慮,在接下去的棋局中都沒有辦法全情投入。魏柯、程延清這樣的同輩已經登頂了,葉明遠這樣的後輩也已經追上來了。他們擁有更先進、更科學的訓練方法,擁有他小時候望塵莫及的資源,而這五年裡他卻只是靠著自己的一腔熱愛下著網棋。雖然007給予了他大量的指導,可是那種學習始終不繫統,跟道場里長大的新一代沒法比。謝榆很快把這種沮喪轉移成了對魏柯的憤怒:他為什麼要把自己送到道場?他是為了羞辱自己嗎?“謝謝魏老師,我下完了。”第二個孩子鞠了一躬。謝榆又輸了。他的同伴說:“我們去覆盤吧。”那孩子微微一笑:“魏老師太溫柔了,這一局沒什麼好學習的。”現在他身上都沒有孩子可以學習的東西了嗎?那他這麼多年到底算什麼呢?看來五年前定段賽後他就應該老老實實去唸書。當時是怎麼想的,居然沒有好好把握住本來就很短的複習時間,每天去街口跟隨便什麼大爺大叔下棋,找回一點優越感,好像不斷勝利、被追捧就能證明自己比哥哥強,最後中考都沒有考好。到了高中也不知道補救,每天逃課去網咖。別人去網咖打遊戲,他在網咖下網棋,抽了不少二手菸不說,現在看來也全都是白白浪費時間。“哇我贏了魏仙手!我贏了魏仙手!我可以吹一輩子!”第三個孩子哇哇大叫,他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但謝榆的失誤比他還多。“別嘚瑟了,魏老師讓了你九子誒,他今天大概都不會用力贏我們的。”不不不,從小,魏仙手就是個較真的人,口頭禪就是“認真一點”,他要是真在這兒,絕對會把你們都打得落花流水。之所以今天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勝利的喜悅,是因為在你們面前的根本不是魏柯,而是他的雙胞胎弟弟。他只是一個槍手,因為長得一模一樣被拉來充當提線木偶,下了十多年的棋,現在依舊不能看。謝榆陷入了負面情緒當中,迎來送走一個個小棋手。他們來的時候滿懷希望,離開的時候也不無歡喜。打破一個神話,對於他們的自信心會是極強的鼓勵吧。謝榆想起那句蔡院長那句“可別太打擊他們”,麻木地想:幸好還有這麼個說辭,不然臉都丟光了。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連輸九局,謝榆心裡也只有“丟人”這個念頭了。所有的不甘、憤怒、嫉妒、怨恨最終都歸於絕望。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放棄掙扎,統統都讓小孩子贏去,他一點兒也不想看自己的下限究竟在哪裡了。在孩子們的手裡,他見識了命運的殘酷,現實的無恥。一個棋手沒有五年可以耽誤,五年足以讓他被滾滾歷史碾碎入土。也許他曾經自負於自己的天賦,認為他的失意只是時不我待、陰差陽錯,但此時此刻他清楚地意識到,時不我待與陰差陽錯是可以把天賦徹底磨滅的。人才輩出,他的天賦不值一提,他的努力是無頭的蒼蠅,而其他人——跟他同輩的、比他年幼的——都已是排成一列的飛鴻,從他身邊精彩絕倫地飛過,向著他永遠達不到的高處堅定不移地進發了。他已經算不得一個棋手了,他跟王夢雨一樣,“不是他們那種人”。“不過我本來也不是那種人。”謝榆麻木地想,“我只是段柯的替身嘛。下得爛是理所應當。”要不是對面還有個孩子,他都要回去吃飯了。太陽下山了,夕陽斜射在棋盤上,日暮餘暉,冷冷清清。“是楊小魚下棋誒,那沒什麼可看的了。”圍棋教室裡的學生這麼說著,全都走光了。面前這個叫楊小魚的孩子聽到這話,臉都羞紅了。他矮小單薄,頭髮焦黃柔軟地覆在腦門上,讓人懷疑他營養不良。他似乎說了一聲“魏老師好”,嘴唇囁嚅,聲音沒多少,若不是他抬頭偷看了自己一眼,謝榆未必能聽到。優柔寡斷,缺乏自信,這就是謝榆對楊小魚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