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榆脫開椅子:“5:5平局,還要加一番。”他的聲音格外溫柔,但徐海峰還是從中嗅出一絲危險:“你來?”謝榆拈起黑子:“是啊——老師需要讓子麼?”徐海峰道:“當然不要!”老師被學生讓子,這可是天大的恥辱。謝榆面上為難:“可是老師剛剛五勝五負……誒,老師不應該敗給鄒揚二段的吧?”徐海峰哼了一聲,面露不甘。“好了,咱們不提他了——老師這盤不贏不行吧?如果被趕出蔡文玉道場,恐怕沒有地方再肯收留你。”徐海峰的心頭被刺了一下,驚愕地對上弟子冷酷的目光,然後憤憤道:“下棋不語!”他現在唯一能吹噓的地方,就是他曾經培養了魏柯。這幾年兩人鮮少見面,但魏柯還記得逢年過節向他問好。誰知道,今天他會在這孩子的眼裡看到從未有過的敵意。他昨天晚上以為是自己多心,此時此刻卻再也無法無視“魏柯”話中的奚落。是什麼導致他一直以來掏心掏肺的愛徒對自己惡語相加?兩人各懷鬼胎地開始行子。徐海峰序盤十分緩慢,可以說是完全不在狀態。他隱隱覺察到自己從一開始就掉入了陷阱之中。他不可能下贏魏柯,魏柯現在的棋力遠超自己,而魏柯也不可能故意輸給自己。這場棋局可以說萬千矚目,他們都處於輿論焦點,接受著大眾的審判。魏柯若是放自己一馬,他的名聲就毀了,所以被毀掉的只能是自己。他是故意的嗎?昨天晚上他做出十番棋提議時,就已經預料到平局的可能性?徐海峰暗自說著不可能,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就是真相。魏柯把他推到了命懸一線的境地,然後要親手結果他!為什麼?在徐海峰心亂如麻之時,謝榆淡淡一笑,將自己平生所學推上棋盤。這盤棋,他一定要贏!當年他發現錯過了衝段賽,在家裡大鬧了一通。然後他偷了家裡的錢,買車票坐到省城。他只是一個小孩,根本什麼也不懂,找到了徐海峰大哭一頓。徐海峰說是主辦方漏了他的名字,他會去處理,讓謝榆先等一等,還給了他一些零錢讓他打電動。後來當然是沒有下文。定段賽足足持續半個月,在最關鍵的最後一天,魏柯突然因為水土不服發起了高燒,根本沒法上場。謝榆去了。謝榆拿了魏柯的所有證件去了。然後,他贏了。魏柯堪堪得到了最後一個定段名額。謝榆當場就跟評委說,下棋的人其實是我,不是我哥哥。我叫魏榆,不叫魏柯。徐海峰捂住了他的嘴,說小孩子瞎胡鬧的,把他拖出了會場。那是謝榆一生受過最大的冤屈。他被剝奪參賽資格的時候,他沒有認輸。他用盡了十二歲的他最大的智慧和天賜的機會,想去奪回本來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但是被徐海峰一手扯斷了。徐海峰教訓他說:“你這樣讓魏柯怎麼辦?!”“那我怎麼辦?!”謝榆第一回和大人頂嘴。“你不適合下棋。”徐海峰說。這句話其後幾年還依舊出現在謝榆耳邊,在噩夢驚醒的時候。那件事過後,謝榆的人生變得一團糟,跟家裡的關係也降到了冰點。那是他的滑鐵盧,也是他的心結所在。今時今日,他要來為年幼的自己,討還一個公道——我適合下棋,下得比你徐海濤還好!徐海峰很快就感覺今天的魏柯不太對勁。魏柯行棋不驕不躁,一個字:穩。他看似木訥,很少下華麗的棋,但在他面前心存僥倖、想耍花招的人,都會被他教做人。這種從不出錯、以靜制動的棋風,是徐海峰極其欣賞的。但是今天的這個對手,進攻性極其強烈,每步棋都寫滿了想贏,甚至不惜為此身犯險境。徐海峰趁著點菸的動作,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謝榆迎著他的目光,像只兇惡的小野獸。徐海峰的雙眼於煙霧繚繞中精光湛然。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一局終了,謝榆鬆了口氣:“我贏了。”他看了看時間,只不過過了一個半小時,他卻覺得有一生這麼漫長。徐海峰的棋風是日式的,序盤子效本就低下,再加之一天之久的車輪戰、前一局被弱小對手打敗的心理陰影、師徒反目的巨大打擊,開局更是錯手頻出,被謝榆佔盡優勢。但從某一點開始,徐海峰似乎突然回覆到了正常的水準,讓謝榆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棋盤對面的徐海峰還是那麼高大而不可戰勝,讓他喘不過氣。然而謝榆最終還是咬牙撐了下來。中盤、收官……他從攻轉守,抵擋住徐海峰一輪皆一輪的力戰,模仿著魏柯的行子,不放過半點可以得勢的機會。最後數子,他險勝徐海峰半著。要不是還要假扮魏柯,謝榆簡直要歡呼雀躍了。“別高興得太早。”徐海峰絲毫沒有輸棋之後該有的沮喪,閒散地把菸頭一按,手指指著棋盤上那手肩衝,“這一步棋太險,雖然很新,但用在這裡並不合適。如果對手具有更深的洞察力,你就騙不過他。你看,白棋這裡的情況一模一樣,我用的是擋。”“我騙過了你!”謝榆不服氣道。徐海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