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龍真心裡,也從來沒有過別人。“我要走了,五點的飛機。”龍真將長髮勾到耳後,眺望著雨霧中的城市。“我收到了雪城大學的offer,去攻讀公共關係學,這是我爸爸的想法。”“那你自己的想法呢?”謝榆知道龍真的父親在他們14歲的時候調任到b市,現在已經是他們高攀不起的高官了。“我其實沒有那麼喜歡下圍棋。”龍真淡淡地笑了一下。謝榆明白她沒有說完的那半句話:可我喜歡你,魏柯。龍真的父親喜歡下棋,但他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走這條路。龍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手中握有的權勢可以讓龍真選擇任何一種未來,唯獨不是做一名女棋手。當棋手已是不易,何況是被忽略的女子圍棋呢?龍真沒有參加定段賽,她只是看著自己的天賦白白流走,這一點上謝榆和她同病相憐。後來魏柯北上,孤身一人,是龍真陪他來的。魏柯12歲上京,龍真就藉口b市的教育資源更優越,毅然離開了父母、同學,轉學到了b市。她原本是龍家的掌上明珠,年紀比魏柯都小上半歲,卻每天放學以後乘公交車去魏柯租住的筒子樓裡,幫他燒飯、做菜、收拾東西。魏柯回來練棋,她就趴在對面做作業,像一個懂事的小姐姐。謝榆知道了這一切,給她打了個電話,說小真你這樣太辛苦,龍真當時說:“我下不了圍棋,所以想看魏柯出成績。”謝榆望著眼前龍真的側臉,心想:原來女人確實都是會騙人的。那麼小就開始騙人了。龍真突然迎著他的視線抬起頭來:“魏柯,我陪你下棋十年,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謝榆執拗地抿著嘴不肯問。他心裡想的是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現在連龍真都認不出他來了。龍真見他沉默不語,琉璃色的眼中光芒漸淡:“我一直相信你是璞玉,在你還裹在石頭裡的時候。你比誰都有天賦,但是大人們都只看著程延清,他們看不到你,我心裡比你更難受。我可惜你,想保護你,所以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我想看著你登頂,畢竟我去不了那裡。後來,你終於熬到把那些石頭都磨光,變成了一塊絕世美玉,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世上最強的棋手……”龍真說道這裡,臉上的表情還是非常神往,甚至高興地彎了彎嘴角,“有這麼多人像我一樣崇拜你,說實話我還有點嫉妒呢。這棋盤兩邊不止是你和我啦,你被那麼多人簇擁著,而我在臺下……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屬於棋盤,每個人都應該屬於理想,而我們之間正是因此才有的羈絆。我只想一直那麼下去,我看著你,你看著棋,那就很好。可是你突然就……”龍真再一次伸手掠了一下長髮,悲傷地垂下了眼睛:“那時候你還小,住在又破又舊的筒子樓裡,沒有單獨的衛生間與廚房。所有的入段選手都被俱樂部籤走,只有你無人問津。沒有錢,冬天沒有暖氣,我用零花錢給你買了一副無指手套,誰想到你從棋院裡回來的時候,連手套裡都是冰渣子。就那麼長著滿手凍瘡地在我對面做死活題,做著做著就睡著了。那麼難啊,魏柯,那麼難你都過來了,為什麼現在一切都在變好,你卻不願意走下去了?”龍真的聲音漸漸失控,謝榆把紙巾遞還給了她。他第一次從龍真嘴裡窺見了魏柯的人生,原來也不是一直都那麼光鮮靚麗的。龍真止住了失控的情緒:“你知道你現在特別像誰嗎?”在謝榆錯愕的表情中,她綻放出一絲寵溺的輕笑:“你現在很像小榆。”謝榆屏住了呼吸,然而龍真的眼神從他臉上一掃而過,不再停留。“小榆就是這樣子離開我們的。他總是偷懶、頑皮,自暴自棄,想一出是一出,當年出了那件事以後,他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攔不住他。但他是弟弟。他是弟弟所以他任性一點,胡鬧一點,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他身後有你。可你是哥哥啊魏柯,你身後還有誰呢?你不下棋你是誰?”“我不下棋我是誰……”謝榆反問自己。“我不知道。”龍真坦言,“你跟程延清下棋的時候,我突然間不認識你了。我認識的魏柯,不論輸贏,都像磐石一樣不可動搖。他的世界只有黑與白,對每一顆棋子、每一局棋、每一位對手都很虔敬。他跟棋一樣超逸,不會把比賽當成作秀。然而今天你心裡想著其他的事,你的輸贏不在棋盤上。當一個棋手心裡想著太多事,他的棋就壞了。我想我可能十年來都追逐著一個幻影。我是可以陪你共患難的人,但我恐怕不能再陪你登高望遠。”她秀氣的臉龐突然出現了武士一般的決絕,轉身離開。謝榆有一瞬間很想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肘,告訴她“我是謝榆”。然而這個時候王夢雨追了過來,與龍真擦肩而過。謝榆眼睜睜地看著龍真離去,她的背影依然是那麼弱不禁風,看上去承受不起人世間的任何牽掛。謝榆抹了把臉上的雨,煩躁地踱到屋簷下:“你也是要來替魏柯打我一頓的嗎?”“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