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聊什麼呢?”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鄒揚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立正站好:“王哥。”謝榆尋聲望去,王旭跟上回見面判若兩人。因為室內開著暖氣,他只穿著一件白襯衫,隨意地扎進牛仔褲裡,說不出的乾淨清爽。他剛從食堂回來,手裡握著一瓶可樂,笑意吟吟地走到謝榆面前站定:“小魏,上回發酒瘋,讓你見笑了。”“沒關係。”謝榆並不覺得那是發酒瘋,只能說王旭藉著酒意說出了心裡話。不過他並不介意,畢竟他又不是魏柯,站在王旭的立場,有所宣洩,心裡也會輕鬆很多吧。王旭衝他笑笑,站姿不那麼僵硬了,顯然“魏柯”的大度讓他鬆了口氣。“這些都是你要看的麼?這麼多?”王旭隨手一翻桌上的那疊棋譜,轉頭問鄒揚。“不是的,這是給我的一個學生的。”謝榆接過話頭:“小朋友,就六歲大,很有天賦。我們沒太多時間教他,就打算送他棋譜,讓他自己看。”王旭笑道:“我編過一本初級教程,一直堆在寢室裡積灰,你們拿去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場。”謝榆和鄒揚對視一眼,喜出望外:“那最好不過!”鄒揚雖然帶了兩年衝段班,但他的學生都是業餘五段以上,他沒教過這麼小的孩子,就算花功夫編寫教案,也不盡如人意。現在市面上能找到的教程又不夠新。王旭十一歲就進了國少隊,對系統教學有親身體驗。他基礎紮實,實戰經驗又豐富,他的教程應該很適合現在的小孩子入門。三個人回到王旭寢室。王旭一開門,謝榆就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他對被燻熱了的酒氣記憶尤深。王旭不好意思道:“我打掃乾淨了,不用害怕。”王旭所言非虛。上回這單人寢室被王旭造作成了垃圾堆,現在看上去卻井井有條、窗明几淨。王旭請他倆在桌邊稍坐,客氣地泡了茶,然後到書架上翻找教程。謝榆注意到他的書架上不止有法律書籍、圍棋棋譜,還有關於教學方面的讀物,擺得整整齊齊。謝榆偷偷問鄒揚:“他轉性了?”前段時間不還頹廢得要命麼?鄒揚瞪了他一眼:“這幾天都是王哥帶我,你別說他壞話。”謝榆想起賽場上陳院長的那番話:“他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要退役當教練?”“好像有這種傳聞……”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被王旭聽明瞭。王旭一邊找書,一邊回頭朝兩人笑笑:“我轉職當教練的事,已經在走程式了。以後你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為什麼?!”謝榆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接受,“雖然一直沒有拿到世界冠軍,但那麼多亞軍,不正意味著你有再進一步的實力嗎?只差一點運氣,真的不再拼一把?也許下一次……”“我已經不年輕了。”王旭苦笑,“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考慮問題就不會再那麼單純。會做這樣的決定,不光有我自身的原因,更多的是為了家人。”“家……人?”謝榆和鄒揚兩隻單身狗目瞪口呆地復讀。“你們現在都還小,膝下沒有子女,父母也正值壯年,肩上沒有擔子,可以一門心思撲在棋盤上,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我卻不能再這樣了。我得花時間陪伴我的家人。如果一直活躍在一線,我會錯過很多東西。”王旭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裡有中年人特有的成熟和滄桑,“我的世界已經不僅僅只有圍棋了,我想擁有的,也不僅僅是冠軍。我沒有勇氣再拿著大把大把的時間去豪賭,賭我能在下一次出成績——哈哈,現在跟你們說這些,你們還不懂吧?”鄒揚道:“我明白。”王旭一愣,隨後會意:“對,家庭和理想之間的難題,你比我更深有體會。恭喜你啊小鄒,你還有機會。年輕人,好好把握。”“我會的。”謝榆忍不住嘆息。一代國手,就這樣在離頂峰只差一步之遙的位置停步,回頭。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悼念王旭的冠軍夢,還是敬佩他抽身離去時的淡然和灑脫。王旭終於在抽屜裡找到了那本厚厚的教案:“你們瞧瞧。”兩人接過,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本教案分佈局、定式、治孤、打入、侵消、收官、死活、手筋等章節,幾乎涵蓋了對弈的方方面面。更難能可貴的是,其中有很多手寫的痕跡,甚至連棋譜都是手繪的,夾著許多珍貴的孤譜,看得出來王旭真的花了很大心思編纂這本書。“王哥怎麼想起來編這麼本東西啊?”謝榆一問出口,鄒揚就忍不住用胳膊肘頂了頂他。王旭出於無奈才退役做教練,又不是自願的,“魏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謝榆卻覺得蹊蹺。王旭退役是棋院裡剛剛決定的事,這本教案顯然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編寫了,連紙張都有點發黃。而且這個是入門教程,國家隊中沒人需要吧?王旭神情淡淡道:“家裡有小孩。現在用不上了,你們拿走吧。”王旭說完這句話,情緒變得很低落,兩人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一出門,鄒揚就怪謝榆口不擇言,謝榆卻想起那天陳院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