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上升無色天之前,成佛悟道的菩提清淨場裡,居然現出了這樣汙穢不堪的東西。千夜也不知道要從何解釋起了,他往後急退,與血障離開遠遠的。血障見龍華一來,千夜便與自己瞬間這樣疏遠,他的眼裡泛起了複雜神色,慢慢轉過頭來,眯著血紅眼皮,盯著龍華看。龍華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一股怒火又陡然而起:“你這個低賤的血魔,髒汙的卑賤東西!我就知道,上一次我沒殺你,是害了千夜!這一次,我絕對……”龍華尊者早就忘了慈悲為懷、不可妄動嗔念這些道理了,他的掌心裡所聚集的紫霧越來越濃,“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千夜想阻止,可他又猶豫了,如果這等情形下他還阻止的話,是不是真就顯得和血障之間……有不乾不淨的關係了?面對龍華尊者的威脅,血障一點不怕,他慢慢站起,向著龍華一步步走去。反倒是尊者,像是被這低賤小魔的氣勢給怔住了,沒想到他真心不怕死,於是他看向千夜,問了一個誅心的問題:“我要動手了,千夜你不在意吧?”聞言,血障停在了距離龍華幾步遠,就那樣轉身,用一雙赤誠的眼睛望著千夜,等待他的回答。千夜本來紅透的臉上,變得煞白,他手中的菩提珠都快被他捏碎了,這是 戒斷妄念“於諸理事迷暗為性,能礙無痴,一切雜染所依為業……諸煩惱生,必由痴故。”——《唯識論》兜率天宮·妙空道場。千夜的身形漸漸顯現於一朵池中白蓮之上。蓮瓣巨大,通體粉白,上放五色光明,聖潔非常。千夜的一襲白衣,就那樣無聲無息地鋪展於蓮心之上。他緩緩坐下,閉起雙眼,準備聆聽優婆尊者代佛的教誨。“千夜,你來了。”優婆尊者坐於另一蓮心之上。蓮池中並無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池水,他們像是浮在虛無縹緲的虛空之中。虛即實,色本空,空即有,有亦無——千夜努力回想著佛陀的諄諄教言。不要再想那個小魔了,你和他之間,可說是有緣,但也可說,什麼都沒有。只要自性本清淨,你又何須像躺在沸火釜中,那般焦灼無措?“我來了。還請尊者開示。”千夜的聲音裡,多了一些平靜。“呵呵,見你如此這般淡然神情,我便放心了。還需要開示什麼呢?不過是許久不見‘菩提樹下的千夜’,有些思念而已。”優婆離笑著言道。“尊者玩笑了。如我解尊者所說義,不存在什麼‘菩提樹下的千夜’,亦不存在什麼‘思念’,說有思念,實無思念,因思念物件本是空性,所以思念亦不存。”“很好,”又一朵蓮花顯現,一個渾厚雄然的聲音傳來,蓮座上立著的那人,是三界解空 怨憎會苦“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盛陰苦。”——《大般涅槃經》千夜回去的時候,菩提苑裡已經不再是那個碧葉蓮池的人間天堂了,而變成了腥風血雨的修羅煉獄。只見血障手中高舉著一柄不知哪裡來的修羅王渾天戰戟,柄上泛著嗜暗深邃、冷凝如電的紫黑色幽光,殺氣沖天。風雲變色之間,地殼中被爆開的裂縫裡,轟鳴的是萬千阿修羅瘋狂嚎戰的喊殺、擂鼓聲。“血障!你瘋了嗎!你在幹什麼!停下——停下啊!”饒是千夜剛在妙空道場中發誓,再也不妄動嗔怒,此刻見眼前悽景,他也止不住心驚肉跳,暴喝如雷。可是血障卻完全充耳不聞,他血紅的身上,佈滿了阿修羅咒印符光。那金黃色耀目的炫光,從血紅的肉軀上爆發出來,一同暴漲而出的,還有他似要毀滅天地萬物的沖天煞氣,刺痛了千夜震驚的雙眼。他就那樣愣愣地,看著血障著魔了似的,不斷揮舞手中的戰戟,一叉、一叉地刺進龍華的胸腔。此刻的龍華,哪還存著半點尊者的氣勢?他已經完全敗下陣來,成為了刀俎刃下、砧上魚肉,任人宰割。他的脖子、兩手、兩腳,無力地耷拉著,似乎就要嚥氣。可血障毫無停頓下來的意思,他依舊瘋狂地戳刺著,似要叉到他魂飛魄散為止。滿目哀悽,血流成河。直到龍華徹底地倒在血泊裡,再也不會動了。他的軀體化作了一道淡淡的紫霧,隨著尊者的魂魄一起,煙消雲散了。修羅戰戟,是可以滅天人生魂的大殺器,饒是得道的尊者,也抵不過那鋒刃的慘絕狠厲。千夜無力地坐下來,看著那一條條血流,點點匯入到一池清碧之中,將岸邊的池水染紅了一大片。那是血與死的腥味。枉費龍華尊者幾世修來的業力,被渾天戰戟一滅,身死緣寂。恐怕在七七四十九天的無明之後,要先墮入三惡道去受好幾世苦,才能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