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炎帝一眼,“一睡三千年,你也不怕睡死。”炎帝私下裡和他不客氣,人生在世,誰沒有兩三故交損友。哪怕坐上了天界一把手的交椅,也照舊逃不過他的調侃和禍害。“這世上有人睡了上萬年都不曾死,我睡三千年怕什麼?”他一面說,一面向外看,“怎麼沒見你那心尖尖,人呢?去碧瑤宮了麼?”天帝垂著眼簾,沉沉眼睫覆蓋住所有心思,也不答他,坐回案後的細簟上,展開奏疏查閱,隨口問:“庚辰的傷養得如何了?”炎帝在檀香椅裡坐下,低頭撫弄著腰上玉璜道:“尚在養息,我親自去看過,傷得確實不輕。至於是被無支祁所傷,還是自傷,那就不得而知了。”案後人一哂,“無量量劫中大戰八方的龍神,若是會被個小小水妖重傷,那我天界這幫金甲戰神,便只配去看守馬廄了。”“你是說他借傷避禍?”天帝瞥了他一眼,“難道還有其他原因麼?”他捲起竹簡擺在案頭上,淡聲道,“且容他將養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託病到幾時。待得大戰迫在眉睫,他就算帶傷也得與我上陣,我自會點兵助他一臂之力。”炎帝摸著下巴,咂嘴搖頭,“庚辰不過一介莽夫,陛下如此忌憚,可是過於謹慎了?”天帝聞言冷笑了聲,“一介莽夫?這些年來他統領龍族掌管水域,四海八荒,哪一處沒有他龍族的蹤跡?曾經嘗過輝煌的滋味,便不可能甘於平庸。你道無支祁好好鎮壓在龜山腳下,什麼緣故竟會逃脫?”炎帝愕然調轉過視線,“你的意思是,一切本就出於他的手筆?這怎麼可能!”天帝從卷宗上抬起眼來,“看來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他,炎帝如此信得過他?”炎帝道:“你別鬼扯,我不是信得過他,是信得過你。以我對你的瞭解,完全有理由相信,兇犁之丘上的一系列變故,全是你一手策劃的。”這下天帝果然扔下了竹簡,歪著腦袋道:“我在你眼裡就如此不堪?確實,所有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事情的起因並非我促成,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炎帝這才明白過來,眨著眼道:“看來是我高看你了……”這種小小的擠兌大不了換來天帝冷漠的注視,他更感興趣的是他的情路。於是炎帝正襟危坐,想方設法把話題扯到了那個女人身上,“你的玄師,這回沒隨你返回碧雲天吧?”天帝的神情雖沒有一絲改變,但聲線寒冷:“跑了。”“跑了?”炎帝的大嗓門震得玉衡殿嗡嗡作響,這事太震撼了,他立刻轉過頭來求證大禁。大禁眼觀鼻鼻觀心,泥塑木雕一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看來是真的啊,炎帝沒忍住,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但害怕笑過之後有生命危險,試圖轉圜,“那個……女人確實很麻煩,尤其不愛你的女人,更加麻煩。”說完發現越描越黑了,天帝的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他忙又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一表人才,女人大多注重外表,她不可能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玄師畢竟不是尋常女人,人家揹負了一身血債,倘或前世的事都想起來,哪裡還能跟你回來當天後,不找你報仇就不錯了。”此話一出,引發了較長時間的沉默。最後殿內三人齊聲嘆氣,發現這是個死局,暫時尚找不到有效的破局之術。有些債,欠了終究要還的,換句禪意更濃的話說,就是前世如若不相欠,今世誰他媽願意相見!多年以前,現任天帝還在白帝座下時,他是白帝最得意的弟子,也是鬥樞天宮最驍勇的戰將。龍漢初劫各族大戰,少蒼奉白帝之命誅殺麒皇,麒麟玄師拼死護主,被少蒼斬於牧野。當時的少蒼心無旁騖,只求永絕後患。於是麒麟玄師的屍首被懸於桅木,以儆效尤。僅存的老弱失去了精神支柱,最後紛紛沉入大地,始麒麟一族自此真正凋亡。“如果能預見今日種種,你還會選擇這麼做嗎?”炎帝主要還是想看看他悔不當初的模樣,過分驕傲的人,總得經受點重創,才知道什麼是人生。結果他答得毫不猶豫,“我從不後悔做過的任何一件事,就算重回萬年之前,我也還是會這麼做。”炎帝算是服了,“所以你單身一萬年,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我是玄師,聽見你這幾句話,一定先假裝投懷送抱,然後伺機殺你而後快。你糾纏人家姑娘不是因為喜歡,是料定螣蛇會出現,進而利用他們引出蟄伏的麒麟族吧?”天帝對他的推斷很是不屑,“本君權衡三界,統御萬靈,豈會靠出賣感情,贏取這微不足道的勝算?”“那就是說你當真喜歡她囉?”炎帝撓了撓頭皮道,“人我是見過的,長得確實不錯,嬌俏可人之餘還有點呆,適合陛下這種滿腹心機的人……”他的口無遮攔引得兩道眼風殺到,於是訕笑著糾正了自己的錯謬,“我失言了,是滿腹文章。你別瞪我,我會緊張的。我是想說她這種長相天界並非沒有,你看上她純粹是自尋煩惱。她長於月火城,一心維持麒麟族,最後死在你手上,難道不該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