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著嫡姐的好處,她無可奈何,只得垂頭答應。眼淚水卻像是斷了線一般往下掉,小小的一團跪在下頭,老太太只能見到她頭頂的髮旋,繡著小兔子的粉白裙襬逶迤在地上,邊緣露出一角水紅精緻的繡鞋。這小姑娘瞧著可憐又委屈得要命。老太太也沒法子,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體。小孫女年歲太小了,根本就不懂事。太子年長她好些,已是成熟男人,且心思深沉,手握重權,註定要為了皇位廝殺,手上沾了那麼多血,便與尋常男人區別開了,更不是一般女人可以伺候的。她的小孫女兒嫻嫻和太子,壓根不是能處在一起的人。若要老太太自己選,即便選長相最豔麗,身材本錢最好,而心眼多的奚嬈,這樣的女人,像太子那般的男人才會喜歡。即便不喜歡人,這身子也不至厭棄。如何也不會選奚嫻。老太太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沒見過有哪個男人會迷戀奚嫻這樣的。快要及笄的年歲,可一張臉卻無端顯小,帶著點嬰兒肥,看著還不知事呢。既對她起不了慾望,又談何寵愛?誰都看得出不合適,可是太子偏鍾情了嫻嫻。正在這當口,嫡姐院中的紫玉卻通報著走了進來,身子纖瘦高挑,只對老太太利落一福,沙啞平靜道:“老夫人,咱們主子吩咐過了,有的事若嫻姑娘不喜歡,便不必勉強她,這個機會留給旁人便是。”奚嫻跪在地上,又一時的發怔,掛著淚的小臉呆愣著。紫玉是怎麼曉得老太太院裡事的?不過半會兒的功夫,她便這麼快趕來了,那可實在是夠快的。老太太凝神看了紫玉姑娘半晌,才緩緩嘆氣道:“你們主子,便是太縱著她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任性不懂事也是有的,與她把利害說個分明便是了,何必事事都寵著,反倒把孩子慣得一事無成。”紫玉不似青玉那般會做人,此時不過嗯一聲,道:“主子的決策,奴婢等不敢忤逆。”奚嫻在一旁跪著,臉上還掛著眼淚水,紫玉又把她扶起來,拿了手絹為她擦乾眼淚水,頷首乾脆道:“奴婢告退。”待紫玉走了,老太太親自起身,把奚嫻拉回了位置上端坐著,捏捏她的小臉,無奈道:“嫻嫻啊,祖母以前是不覺得,現下真覺我的小孫女兒命好。”“只是這好命,也得長久才是。若是不能有一輩子那麼長,便寧肯是沒有的。”奚嫻聽不懂,若自己這也算是好命,天下還有人命薄麼?奚嫻沒有答話,只是如釋重負一般,從老太太的屋子裡走了出來,自回了碧紗櫥看書寫字。這些日子,她每日都被要求看一些書籍,並寫字帖,沒有更多嚴厲的要求,只是這樣修身養性的事體,奚嫻自己也樂意去做,而且看的還大多是她沒看過的,上頭晦澀之處,甚至會有一些批註解釋,以便她能看得更明白。奚嫻注意到,批註用的是簪花小楷,更是她上輩子慣用的筆法,一撇一捺俱是婉約嬌柔,便明瞭是嫡姐作的批。奚嫻卻覺得,嫡姐也不必用簪花小楷。她隱約思考了一下,嫡姐翹著小指,捏著衣袖在窗臺下寫字的模樣,便捂著腮想笑,想起姐姐那張冷冰冰面無表情的臉,卻又萎靡下來。邊看著書,她回想一瞬,稍想起一些關於皇后壽宴的細枝末節。這個時候,其實老皇帝的身體已是潰敗,只靠著一些內服的虎狼之藥,只內裡已然爛得不成模樣,於是便更要靠著皇后的生辰營造出喜慶的氛圍,不但能沖沖喜氣,且還能叫一些有心窺伺者心存猶疑,按兵不動。即便是為了這個,老皇帝也會把這場生辰宴辦好。更重要的是,老皇帝會藉著這次機會,再次遴選幾個美貌的世家女子充盈後宮,這般能借機籠絡幾個世家,更能享受年輕的身體。隋元皇帝是個再平庸不過的皇帝,而這樣的愚昧,在晚年時期尤甚。他有屬於帝王的孤高和敏感心思,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一輩子都活在虛幻的擁躉之中,手腕不足以抵抗臥薪嚐膽十餘年的皇太子,卻到死連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曉得。才會到臨終,都以為是自己誤解了太子,而他是個忠君孝順的好兒子。儲君殿下心思深沉,於朝政之事智珠在握,殺伐果斷之餘,手法嫻熟老練得駭人。奚嫻的記憶裡,這次遴選上去的世家女子中便有太子的人,在接下來的三年中更會是老皇帝的寵妃甄氏,最後老皇帝甚至會死於那個女人的肚臍眼上。其他的皇子王爺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心思,但變數太大,背後操縱受制頗多,而太子的人卻一路順遂,似是知悉了老皇帝所有的喜好和禁區,乃是天生為隋元帝而生的女人,故備受聖寵。而那位絕代寵妃甄氏,最後卻一根白綾吊死在屋裡,甚至不能被允准厚葬。奚嫻知道,即便這個甄氏貴妃是太子殿下的人,卻也不能代表甚麼,他心性冷漠,若是談好了條件,便不再有多餘的恩賜和憐惜。可是奚嫻不懂,他這麼厲害,為何又不立即殺了隋元帝,自己登基,而是耐性等了幾年。她一點也不懂,也沒興趣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