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重生的人,根本不堪配幸福的結局。所以即便重生,她也寧可自己沒有,只想像天地間的蒼生一樣往生投胎,離開前世的因果牽絆。故而對於或許使她重活的佛,奚嫻沒有更多的敬重的孺慕。奚嫻曉得嫡姐信佛,故而便上前一道跪著,心頭卻活絡起來,只想等姐姐好了,她再嘰嘰咕咕問詢那些事體。嫡姐穿著一身樸素緇衣,寬闊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戴著佛珠的手臂,垂下暗黃的穗子,側顏冷淡而孤高,眼睫長而濃密,修長的十指慢慢捻著佛珠,動作慢得很,卻實有緣法。奚嫻等了很久,自己的腿都跪麻了,腰又酸又累,恨不能立即站起來才是,嫡姐還是原本的姿勢,衣衫樸素,長髮披散在腦後,手中捻著佛珠,沉默不語。她便覺得嫡姐的身子或許是鐵鑄的,她沒進來時問了紫玉,便聽說嫡姐今日一大早便進了佛堂,也好些時辰了。奚嫻只想稍稍一動,可身子便似泥塑的一般,一點也經不起活絡,稍稍一動小腿,便痠麻了大片,毫無知覺一樣發顫,瞬時便似風吹的落葉般,要往一邊倒下去。嫡姐還閉著眼,左手捻著佛珠,右手精準捏住奚嫻的手腕,把她歪掉倒下的身子立時拉正,手腕力道不可謂不強硬,奚嫻被捏疼了,一個勁兒的掉眼淚。她不想哭,但手疼腳痠麻,渾身都難受,嫡姐還置若罔聞,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奚嫻便自己撐著手起身,手帕擦擦眼淚,單腳著地一跳一跳扶著窗邊去了。她不想再跟著跪了,嫡姐看樣子也並不在意她是否虔誠,剛扶她這麼一下,也不曉得用了幾分力道,想必並不耐煩她坐在旁邊添亂。可惜佛堂裡沒有椅子,奚嫻也不曉得嫡姐到底怎麼想的。合著只要來佛堂裡,不跪就得站著,這是哪位佛祖定的規矩?奚嫻又想起太子,一顆心便更煩亂起來,就連呼吸都是一時輕一時重的,渾身都不安分。又過了半晌,嫡姐終於起了身,一邊不緊不慢的整理袖口,沉默著頓了頓,才冷淡道:“嫻嫻來佛堂,是為了太子之事?”奚嫻驚訝地回眸看著嫡姐,她沒想到嫡姐能把她的心思算這般準確,才又急匆匆上前拉扯著奚衡的衣袖,軟軟卻急切道:“這事兒與姐姐無關,是不是?”奚衡頗意外地掃了她一眼。他倒是沒想到,奚嫻這麼急切窘迫,卻只是怕“姐姐”也摻和進去,重點根本不在太子身上。面前的嫡姐面色冷淡,眼底毫無笑意,倒是頗有興味的笑了笑:“嫻嫻,我可以允准你的懇求,不把你推到太子懷裡。”“但你要知道,你身邊的一切,皆是皇土,俱是皇朝的奴僕,到底甚麼事情與他無關?” 佛堂的光影下,奚嫻睜大眼睛,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嫡姐的話很微妙,像是一把鋒銳的剪子,一刀刀劃開奚嫻天真的念想,帶著稀薄的譏諷,與嘆惋憐惜。奚嫻也不是不明白。太子如今手握重權,除了一個正當的頭銜,已經完全不差什麼了,理應是無冕之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奚嫻能逃到哪裡去?奚嫻在重生前的少女時代,面對皇權的強壓,和家族的分崩離析,心中充滿著無奈和苦楚,卻沒有絲毫怨懟。她怨恨不起來。從骨子裡便是奴才,連火種都沒有過,又怎麼能點起滿腔怒意不甘?不止是她,所有的百姓和子民對於皇權,和手握權力的那個男人,充滿著孺慕和敬佩,他不是蒼天,卻勝過無體的神靈。但她真正吻過那個男人的薄唇,與他唇舌糾纏難分難解,卻發現他也不過如此,沒有那麼威嚴,沒有那樣神聖。偶爾在床笫間也愛對她說骯髒的話,讓她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羞恥得泛出蝦粉色。又好比他也有私慾,甚至陰冷偏執到辜負了所有的讚美和臣服。故而奚嫻已經無法再對皇權有任何崇拜之情,也不希望嫡姐這麼說話。就彷彿在她們之間劃開了一道楚河漢界,她在渺遠的那一頭,嫡姐站在高處俯視她,篤信著全然不同的信仰,永遠無法相互理解。即便嫡姐愛護她、縱容她,可是她們仍舊不是一類人,是無法相融的。半晌,奚嫻只是顫著眼睫,猶豫著輕輕說道:“姐姐,你在說甚麼?你怎麼能這樣想呢?你不是這樣的人。”嫡姐抬眸,淡色的眼仁在光影下有些泛沉,若有所思道:“那麼,在你眼裡,我是個甚麼樣的人?”奚嫻退後半步,面色蒼白道:“姐姐會保護我,一心護著我,絕不會違揹我們之間所諾……”嫡姐垂眸慢條斯理將佛珠纏繞在手腕上,檀色的珠串,與蜜色的手腕,一圈又一圈,暗黃的穗子抖動著,奚嫻看見嫡姐似笑非笑的唇畔,似乎抑制著無限放大的笑意。奚嫻瞪著嫡姐,小聲道:“姊姊,你為何發笑?”嫡姐抬眸時,唇邊的笑容已然很明顯,帶著些刻薄的燦爛:“嫻嫻,你以為,我是你的奴才?嗯?”奚嫻不知嫡姐為何這麼說,帶著攻擊性的諷刺,一貫的犀利刻薄,讓她覺得自己天真呆傻得要命。奚嫻搖著頭,眼裡含著一點淚水,卻遲遲沒有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