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也像這個人似的溫和。
才剛發洩了一回的郭先生現在已經平靜多了,儼然又是素日那個不苟言笑的嚴肅老頭兒,隻眼底到底湧動著幾分暖意,念著他的字道:“安,文澤請起。”
說完,又看向他們身邊的兩個孩童,表情溫柔目光慈祥。
自打當年抓周過後,他還是頭一回見呢,竟都長的這麼大了,也出落的越發好了。可惜啊可惜,夫人看不見了……
想到這裡,郭先生的眼眶又忍不住微微溼潤。
賀衍就輕輕推了推兩個孩子,“蓉兒,茗兒,去給外祖父請安。”
兄妹倆對視一眼,見眼前的老者雖然陌生,但十分親切,加上平日裡父母也經常講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事情,心裡到底有些嚮往,便乖乖上前行禮,“外祖父過年好。”
“好好好外祖父好,你們也都好!”這一聲問候在郭先生聽來簡直如同天籟,當下喜的渾身發癢,又四處胡亂的摸著,有些語無倫次的道,“且等等,等等,外祖父去給你們拿見面禮壓歲錢。”
說著就匆匆忙忙的起身,往後堂去了。
倒是有為了過年專門治的金銀錁子,這兩天也散出去不少,只是萬萬沒想到幾個小輩回來,還都在後頭胡亂堆著,他還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郭先生在後面叮叮噹噹好一通兵荒馬亂的翻找,聽的郭凝和賀衍都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在後面摔了跟頭的時候,老頭這才匆匆出來,手裡捏著幾個荷包,直接塞到了兩個孩子的手裡。
“匆忙之間無甚準備,一點小玩意兒,拿著耍吧。”
兄妹倆下意識抬頭去看向爹媽,見他們點頭之後,這才乖乖收下,又道謝。
小姑娘人小力氣小,捧著兩個荷包,沒多久就奶聲奶氣的道:“母親,手疼。”
郭凝一聽,趕緊拿起那幾個紅包拆開一看,一個裡頭塞了滿滿的金銀錁子,全都是萬事如意、平安順遂的吉祥話;另外幾個則都是些玉佩之類的把件,玉質細膩無比,價格一時無法估量。
賀衍也被嚇了一跳。才剛他光聽著老丈人說是給孩子的玩意兒了,也沒大往心裡去,沒曾想竟是這樣大的手筆!
夫妻兩個才剛要推脫,郭先生就已經熟練的拉了臉,“人也見了話也說了,不要東西,這就走吧。”
於是兩個晚輩就不敢說反對的話了。
幾個人這才正經落座,郭先生就板著臉問:“大過年的,你們拖家帶口又拉著行李,這是要去哪裡?”
郭凝和賀衍對視一眼,猶豫再三,想著這麼多年都沒騙成功,如今也不必再掙扎了,到底還是說了實話:“自從冰弟……情況越發嚴峻了,您老辭官之後,小婿索性稱病請假,只在家裡寫字作畫陪伴家人,並不參與外頭陰謀陽謀。後來……小婿本欲效仿您,上摺子辭官還鄉,專心書法一道,誰知聖人數次都不準,上月又將我起復,派了縣令一職位,命來年四月份之前就要上任,我們索性也不在京中過年了,一路且行且看。”
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可誰都能想象的出這幾次三番是何等危機。
原本賀衍就因容貌俊秀風姿出眾,更難得一手書法力壓群雄,被聖人破例點了探花,幾年下來,已經升到了六品官。如今卻從正六品的京官被貶成了七品地方芝麻小官,其落差之大難以形容。
郭先生沉默片刻,“到底是我連累你們了。”
這個女婿出身詩書世家,為人十分謙和有禮,平時也從不拉幫結派,端的是如玉君子,哪怕衝他家中長輩的臉面,也該往上走的,如今卻突遭貶謫……
“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們又豈會是那等黑白不分的糊塗之人?”賀衍正色道,“本來小婿未到而立之年便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便是託了岳丈大人您的福,如今正好下放到下頭去歷練一番。再說您也是知道我的,其實比起在朝堂上同那些人明爭暗鬥,我到更願意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哪怕每天只是寫字,也不會覺得厭倦。如今遠離是非之地,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好事?您又何必說這些?”
賀家世代專注琴棋書畫樂等,能人輩出,堪稱大慶朝的文藝世家,偏偏對爭權奪利沒特別大的興趣。當然,也沒有特別高的天分罷了。
郭凝也道:“經歷了這麼多波折,如今女兒別無他求,更不需什麼大富大貴,惟願大家都平安順順就好。”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早年他們一家子也曾沉迷錢權富貴,拼了命的都想叫家族聲望更上一層樓,可如今卻反倒落得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