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果然還是沒辦法真正做到寵辱不驚。
“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野,”席桐淡淡道,“這世上最難的並非吃糠咽菜,而是身處困境仍不失赤子心性。人天生七竅,降有五欲,便是出了紅塵,來了方外,難不成就不是人了麼?和尚,道士,誰還不講究個尊師重道麼?兩位只不過是想重振先祖名望,不墮前人威風罷了,正是修身養性得出來的。”
正備受內心煎熬的兩位道長一愣,覺得有些道理,只不免還是有些踟躇。
怎麼隱約覺得有點兒像歪理啊……
展鴒詫異於席桐的超常發揮,感覺可能是那日將士們的熱情感染了他,這會兒效果還在持續呢。
“他所言不錯。常言道,爛船尚有三千釘,你們若真是為了富貴,又會煉丹,又有家底,還會醫理,摟錢豈不比什麼黃大仙容易得很?又何苦生熬這麼多年!”
張宋兩位道長的脊樑就不自覺挺直了,心想:是啊,我們一直安分守己,也沒做什麼壞事,每天就是煉煉丹、種種菜,日思夜想的也不過是恢復當年大門大派的榮光罷了,心虛什麼!
於是四人重新落座,又將那壺已經冷了的茶重新熱過。都不是什麼瞎講究的,而且以清宵觀如今的財力,能拿出點竹葉茶來就不錯了,哪裡能浪費……
天氣炎熱,可這清宵觀所在的山頭既高,人煙又稀少,植被還多,故而十分清涼。這會兒避開日頭坐在屋裡,竟還有點兒涼颼颼的。
張宋兩位道長對席桐做酒精的過程十分好奇,又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怎麼能這麼順利的將此物推廣到軍中,待聽了他們輕描淡寫的講述後,越發感慨了。
展鴒攏了攏外衣,問道:“宋道長怎的不去學畫?”
之前分明說好了他隨時可以去的,誰知時至今日,福園州那老頭兒都入門了,宋道長竟連個影兒都沒瞧見,他們卻不好叫人去請。
宋道長就落落大方的道:“承蒙道友記掛,實在是去不起。”
緊接著,他便毫不掩飾的數道:
清宵觀距離一家客棧甚遠,步行是不成的,可現下觀裡除了一眾大小道士外,哪裡還有個活物?若是單純為了學畫就買頭牲口……說實話,將整座道觀翻個底兒朝天都湊不齊那幾兩銀子!更何況還要日日飼養,光是那些個草料得多少錢?
展鴒和席桐呆愣半晌,“……啊?啊!”
關於原因,他們之前想過很多,可唯獨沒想到這一點:
竟是因為窮!
真是個令人無法反駁的理由!
宋道長又有些羞赧的道:“原本也想著步行去的,只是一來如今天暖了,觀中果糧菜蔬都需要人照料,我這麼走了實在忙不過來。二來,即便天不亮就出門,也得等著城門開,到那邊少不得要下午,饒是天黑前匆匆往回趕,也出不了東門,城中又不許人胡亂露宿,我又哪裡出得起住宿錢?”
現下大家的生活有了新內容,日子有了奔頭,就都不大煉丹了,轉而專心種菜。觀中本就人員稀缺,宋道長正當年紀,且是個壯勞力呢!
竟是因為這麼個原因!
沒地兒住怕甚,一家客棧做的就是這個生意,還怕騰不出一塊炕頭來嗎?
展鴒和席桐剛要開口,宋道長就擺手笑道:“實不相瞞,貧道也想過,兩位道友這般豪爽仁義,貧道若去了,必然要留下住一宿的,可這麼一來,心中越發過意不去,倒不如就此作罷。”
他們道觀受人家照顧已經挺多了,如今還得了可以無償傳授畫技的承諾,哪裡還能又吃又住呢?人吶,尤其是出家人,堅決不能有這麼厚的臉皮!
席桐沉默片刻,“你我往來皆以朋友之禮相待,世上多有密友相互留宿,抵足而眠的美談,道長又何必在意?”
“話不好這麼說,”宋道長卻十分堅持,“朋友相交,貴乎真誠,重在對等,若是打從一開始就存了佔人便宜的心思,要不了多久,也就散了。”
這些人啊,真是樸實的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可偏偏看什麼都看的這麼明白透徹。
展鴒和席桐唏噓一回,也不好再勸,索性趁現在有的這個空跟他討論起畫技來。
宋道長十分感激,也不故作清高的推辭,忙連連道謝,順便力邀他們留下吃飯,這才喜不自勝的去取了早就準備好卻一直沒派上用場的炭條和石板、紙張等來。
晌午就在清宵觀吃的飯,煮的一鍋大塊山藥,燉了菠菜豆腐,另有幾個粗糧餑餑,香是極香的,可一頓飯下來沒有一滴油、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