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能見到天際微弱的一道光。陽光不曾賦予大地的早晨,一磚一瓦都顯得黯淡無光。
濃雲壓得更低了,彷彿再過些時候就將暴雨如注。
這樣不適合外出的天氣,她卻決然地隻身前往。先前已約,又不得知他的居所,自然就不能傳達改日造訪的口信,無故爽約更是無理,沒過辰時一刻她就出了舒府。
別院已近城郊,不再似城中那般覆著晦暗壓抑的濃雲。灰濛濛的天透著大雨將至前的沉寂,顯得此時的琴聲分外清亮。
那人倒是閒逸,竹外涼亭裡兀自撫琴,琴前的香爐青煙嫋嫋,燻著與眾不同的松香,伴著琴聲融進雨前泥濘的氣息裡。
琴曲如流水般婉轉,可見他在聲樂方面的造詣不輸名師。
“你倒是早。”他注視著琴絃頭也不抬,便知道她來了。
“蹭你一口早飯,不行嗎?”她沒有走進涼亭,而是獨自一人站在池邊,看著度過了寒冬,方才長出新芽的荷葉尖兒。
她兀自想著,這樣漫無邊際的荷花池,待到七月又將是怎樣的光景。
琴聲連綿於耳畔不久,曲末便停了。她覺得這琴定是一把好琴,曲末的尾音依然久久縈繞在夾雜著雨味兒的空氣裡。
“早膳可沒有,好茶倒是有一杯。”他斟上一杯清茶,用茶匙舀了一勺桂花,兌入茶水中,桂花的甜香也在茶水的熱度當中漸漸暈染開來。
不到卯時,他便披了一層薄衣,踩著梯子,去摘那樹梢上最高處的,帶著清晨露水的新鮮桂花。又將葉片上的露水抖入採下的桂花裡,才放心地拿回房裡,用松香燻著。
這一杯炒青烏龍茶,不僅有在唇齒間肆意蔓延的松香與桂花的甜香,還有一分她不知道的情意,溶解在這一杯清茶裡。
“如何?”他墨眉輕挑,瞳孔裡有著不被察覺的一絲期待。
桂花很甜,彷彿能甜到讓人忘記所有的不愉快。她露出貝齒,聲音一如桂花般清甜,“我喜歡。”
他的酒窩微微盪漾,眨眼間的清眸裡,彷彿就是一眼萬年。
不應景的雨,卻綿綿密密地下起來。這樣綿柔的雨簾,和那日翎山湖畔的雨一樣,而她的心中,也漸漸覆上了濃雲。
“你能吹笛子給我聽嗎?”沉默了片刻,她忽然道。
“你想聽什麼?”
“《琴歌》。”那日桃花樹下她翩然一舞,她亦通音律,她知道容墨棽吹的那首壎曲,是《琴歌》的變調,那首曲子,聽著婉轉柔情,卻在講述一段愛而不得的悽婉愛情。
她早將往來信箋與那柄書扇交與素黓,還給容府嫡公子。只想最後聽一次這首曲子,往後和他有關的一切,都是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世了。
曲聲在回憶裡重疊,過往的片段歷歷在目。從初見一面時的好感,到他吐露真心時的不知所措,再到樹下一舞時動了的真情,最後卻見他抱著紅衣新娘入了府邸……無論付了多少深情,終究都如落花跌入溪流,漸行漸遠。
淚止不住的流。
儘管這是最後一次,為那個不值得的人慟哭。
她已經有數日不曾好好吃飯,午夜夢迴總是往事浮現眼前,而後便徹夜難眠。像孩子一般哭得無力,只覺得整個人都站不穩,腿一軟,半跪在了地上。
雨下得更大了,曲聲卻沒有斷。景翾陪著她站在雨裡,如注的大雨打溼了笛下墜著的流蘇,浸透了衣衫。雨水在臉上恣意流淌,打在額間,順著他清俊的五官淌下,滑過白淨的臉龐,最後滴落在地上的水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