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忍心讓她的餘生,都活在痛苦裡嗎?”
他沉默了,突然傳來一聲清脆敲擊木地板的聲音,他雙膝跪在了地上,“我景翾,這輩子從沒求過人,只求你,別告訴她,行嗎?”
男兒頂天立地,他的性情也算清傲,這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唯一跪過的女子便是在喜堂上明媚正娶相互叩拜的妻子,再無他人。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又如何告訴她。”他望著那人立在窗下的身影彷彿一夜之間消瘦了許多,卻依然不顧性命的大口灌酒,愣愣地望著窗外飛雪落霜,蕭珩頓時語塞,連離開都顯得再靜默不過。
生活還在繼續,卻是窗下孑然一身孤影獨立,用政事和公務麻痺一顆行將就木的心。
三日後一個再稀疏平常不過的早晨,攝政王府的家僕來人傳話,說是榮碩世子有要是同他商議,他不曾多想,隨意換上一身水墨紋紗袍便獨自策馬。
他剛踏進榮禧堂,便看見蕭珩一身狐絨大氅行裝,攬著他的肩就要走。
景翾拂過他的手肘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去哪?”
“跟我回塗山,我師父可以治好你的病。”蕭珩拖著他又要走。
景翾避開話題,像往常一般的口氣平淡道,“你不是派人來說有政事要商議嗎?”
“我師父是塗山掌門,醫術絕非宮中太醫院可以比擬,此去塗山只要三天……”
“沒有用的!”景翾幾乎是咆哮著打斷了他的話,“你能不能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和你有關係嗎?我只剩下不到五年的時間,你明白嗎!”
他一向恭謹明儀,從不至於這樣失態。
他沉寂了許久,哽咽的言語裡帶著幾許對方才失儀的幾許愧疚,緩緩道,“就算沒有傅陽一役,我也活不過二十七歲的,這會兒白費勁的功夫,不如多處理一些政事,至少……”
他淡淡地笑了笑,“至少能在走之前為榆州乃至整個南玥的百姓多做一些事,至少在我走了以後,史冊裡會記載,汮郡王府裡曾住著一個勤勉為政的皇子,父皇能擁有一個流芳千古值得驕傲的兒子。”
他說得輕描淡寫,不含一絲傷感,彷彿生死已然置之度外。
牽掛的人早已不在,生死又有什麼熙攘之別。
他是這樣想,可屏風後面那個漸漸發抖的身影,心思卻並非同他一般,攥著水煙袖的手每個指節都在顫抖。暗房的窗格和身邊的月影紗遮住了她的面容,那一雙好看的眼睛染上紅霞,氤氳開的晶瑩浸滿眼眶。一隻手緊緊捂著嘴,生怕泣出聲來,難以抑制的淚穿過指縫,無聲地落在地上。
“天命既定,又如何轉圜?世上本就不存在逆天而行,只會害了身邊之人。”
蕭珩嗬地一聲笑道,似是無奈,“你哪裡還有什麼身邊人?”
他的身邊人,早就被他自己親手推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會離不開一個人,想看她笑,想看她窩在我懷裡望月亮,想陪她看盡雲捲雲舒,想陪她歷遍山川萬里。我曾經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怕的,後來卻發現我最害怕看到的,是她的眼淚。”
“所以你就這樣傷她?”
“長痛不如短痛。”景翾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蕭珩身旁的山水靜亭木雕畫牆被推開,一身杏色水煙裳的纖瘦身影悄然走近,一點點試探地,從身後輕輕將他擁住,雙手覆在他胸前的松針刺繡上,感受著有力而真實的心跳。
身後瀰漫著熟悉的杏花香,他的心跳得更快了,略微顫抖地手搭上了胸前的纖細手腕。
熟悉的聲音哽咽著,努力壓下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這是你第一次騙我,以後若再騙我,就罰你……每日都睡在書房裡。”
他抓過那隻手反身擁住,似是要將人揉進懷裡。
舒瑢牽著小景翽的手推開那扇木雕畫牆,望了蕭珩一眼,那人解下身上的狐絨大氅系在她身上,攬著她的肩順手牽過了小景翽,掩上了書房的後門。
同是三日前,榮爍世子同世子妃策馬疾馳,榆州城外數百里的官道上,終於截到了那輛要去往藜安的馬車。
“對不起,以後,都不會了。”
他終究,還是捨不得。
心間像是打翻了五味雜陳,孑然一身的每個夜晚都是置於冰窖般的涼徹與煎熬,他說不出話來,書房裡寂靜無聲,他將臉埋進柏璃的頸窩,終於嗬地哭出聲來。
似乎是所有跨不過去的傷痛都會被時光掩埋,撫平,癒合得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