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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爾文學說自然有部分道理,”柯洛索夫說,伸開手腳懶洋洋地靠在矮沙發上,同時睡眼矇矓地瞧著沙斐雅公爵夫人,“但他有點過頭了。對了。”
“那麼您相信遺傳嗎?”沙斐雅公爵夫人問聶赫留朵夫,對他的沉默感到難受。
“遺傳?”聶赫留朵夫反問道。“不,不信,”他嘴裡這樣說,頭腦裡不知怎的卻充滿了各種古怪的形象。他想象大力士和美男子菲利浦赤身露體,旁邊則是一絲不掛的柯洛索夫,肚子象個西瓜,腦袋光禿,兩條沒有肌肉的手臂好象兩根枯藤。他還模模糊糊地想象著,沙斐雅公爵夫人用綢緞和絲絨裹著的肩膀其實是什麼樣子,不過這種想象太可怕了,他連忙把它驅除。
沙斐雅公爵夫人卻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米西可在等您了,”她說。“您到她那裡去吧,她要給您彈舒曼的新作呢……挺有意思。”
“她根本不想彈什麼琴。她這都是有意撒謊,”聶赫留朵夫暗自想,站起身來,握了握沙斐雅公爵夫人戴滿戒指的枯瘦的手。
卡吉琳娜在客廳裡迎接他,立刻就同他談了起來。
“我看得出來,陪審員的職務可把您累壞了,”她照例用法語說。
“哦,對不起,我今天情緒不好,可我也沒有權利使別人難受,”聶赫留朵夫說。
“您為什麼情緒不好哇?”
“我不願意說,請您原諒,”他一面說,一面找他的帽子。
“您該記得,您曾經說過做人要永遠說實話,而且您還給我們講過一些極其可怕的事。為什麼您今天就不願意說呢?你還記得嗎,米西?”卡吉琳娜對走近來的米西說。
“因為當時只是開開玩笑,”聶赫留朵夫一本正經地回答。
“開開玩笑是可以的。可是在實際生活裡我們太糟糕了,我是說,我太糟糕了,至少我無法說實話。”
“您不用改口,最好還是說說,我們糟在什麼地方,”卡吉琳娜說。她抓住聶赫留朵夫的語病,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是那麼嚴肅。
“再沒有比承認自己情緒不好更糟的事了,”米西說。“我就從來不承認,因此情緒總是很好。走,到我那兒去吧。讓我們來努力驅散你的不佳情緒。”
聶赫留朵夫覺得他好象一匹被人撫摩著而要它戴上籠頭、套上車子的馬。今天他特別不高興拉車。他道歉說他得回家去,就向大家告辭。米西比平時更長久地握住他的手。
“您要記住,凡是對您重要的事,對您的朋友也同樣重要,”她說。“明天您來嗎?”
“多半不來,”聶赫留朵夫說著感到害臊,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自己害臊還是為她害臊。他漲紅了臉,匆匆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可很感興趣呢,”等聶赫留朵夫一走,卡吉琳娜說。“我一定要弄個明白。準是一件有關體面的事:我們的米哈伊爾慪氣了。”
“恐怕是件不體面的桃色案件吧,”米西原想這樣說,但是沒有出口,她痴呆呆地瞪著前方,那陰鬱的神色同剛才望著他時完全不同。不過,即使對卡吉琳娜她也沒有把這句酸溜溜的俏皮話說出來,而只是說:“我們人人都有開心的日子,也有不開心的日子。”
“難道連這個人都要欺騙我嗎?”米西暗自想。“事到如今他還要這樣,未免太不象話了。”
要是叫米西解釋一下她所謂的“事到如今”是什麼意思,她準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她無疑知道,他不僅使她心裡存著希望,而且簡直已經答應她了。倒不是說他已經明確對她說過,而是透過眼神、微笑、暗示和默許表明了這一點。她始終認為他是屬於她的,要是失掉他,那她真是太難堪了。
二十八
“又可恥又可憎,又可憎又可恥,”聶赫留朵夫沿著熟悉的街道步行回家,一路上反覆想著。剛才他同米西談話時的沉重心情到現在始終沒有消除。他覺得,表面上看來——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他對她並沒有什麼過錯:他從沒有對她說過什麼對自己有約束力的話,也沒有向她求過婚,但他覺得實際上他已經同她聯絡在一起,已經答應過她了。然而今天他從心裡感覺到,他無法同她結婚。“又可恥又可憎,又可憎又可恥,”他反覆對自己說,不僅指他同米西的關係,而且指所有的事。“一切都是又可憎又可恥,”他走到自己家的大門口,又暗自說了一遍。
“晚飯我不吃了,”他對跟著他走進餐廳(餐廳裡已經準備好餐具和茶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