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說:“這事,說去就去,趕早不趕遲哩!”
濤他娘啞叭著嗓子說:“快去吧!不為死的為活的,孩子在監獄裡……”
嚴志和說:“咳!去好去呀,我早想了,路費盤纏可是怎麼弄法?”
說到路費盤纏,一家人直著脖頸不做聲。嚴志和說:“使帳吧,又有什麼辦法?要用多少錢?”
江濤說:“要是坐火車,光路費就得三四十塊錢。再加上買禮求人,少不了得一百塊錢。”
嚴志和說:“你奶奶一倒頭也得花錢。”說到這裡,他咂著嘴唇作起難來。
濤他娘說:“一使帳就苦了!”
自此,一家人沉默起來,半天無人說話。江濤想:“上濟南,自己一個人去,覺得年輕,沒出過遠門,沒有經驗。要是兩個人去,到濟南的路費,再加上託人的禮情,再加上運濤在獄裡的花銷,怎麼也掉不下一百塊錢來。家裡封靈、破孝、埋殯,也掉不下五十塊錢……”嚴志和想:“一百五十塊錢,按三分利算,一年光利錢就得拿出四五十塊。這四五十塊錢,就得去一畝地。三年裡不遇上艱年還好說,一遇上年景不好,房屋地土也就完了。
要賣地吧,得去三畝。“濤他娘想:”使帳!又是使帳!伍老找就是使帳使苦了。他在老年間,年頭不好,使下了帳。多少年來,利滾利,越滾越多,再也還不清了,如今還馱在身上,一家人翻不過身來。“
當天晚上,一家人為了籌措路費的問題,沒有好好睡覺,只是唉聲嘆氣。嚴志和一想到這件事,心上就寒顫。他想到有老爹的時候,成家立業不是容易,如今要把家敗在他這一代……左思右想,好不難受!
第二天,開靈送殯,三天裡埋人。依嚴志和的意見,說什麼也得放到七天。朱老忠說:“咱窮人家,多放一天多一天糟銷,抬出去吧!”朱老忠主持著:不要棺罩,不要戲子喇叭,只要一副靈槓,把人抬出去就算了。嚴志和說什麼也不幹,說:“老人家受苦一輩子,能那麼著出去?”朱老忠說:“不為死的為活的,一家子還要吃穿,江濤還得上學,濟南還有一個住監獄的!如今我們到了什麼地步,還遵守他們那個老禮法?”說到這裡,一家子人又哭起來,朱老忠和貴他娘也跟著掉淚。
出殯的時候,嚴志和跟濤他娘穿著大孝,執幡摔瓦,江濤在後頭跟著。朱老忠和朱老星親自抬靈,哭哭泣泣地把人埋了。從墳上回來,朱老忠說,“志和,你籌辦籌辦吧!也該上濟南去了,這事不能老是耽誤著。萬一趕不上,一輩子多咱想起來也是個缺欠。我看咱明天就走吧!”說完了,就一個人低著頭踽踽地走回去。
當天下午,嚴志和想來想去,無處借取,只好找到李德才,說:“德才哥,我磨扇壓住手了!”
李德才看嚴志和走到他眼前,哭得兩隻眼睛象桃兒。冷笑了一聲:說:“哈哈!你也有今天了?‘革命軍快到咱這塊地方了’,‘土豪劣紳都打倒’,‘黑暗變成光明’,你的手就壓不住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革命軍到不了,看你們搗蛋!”說完了,眯著眼睛,只管抽菸,眼皮抬也不抬。他看嚴志和低著頭不愛聽,又狠狠地追問了一句:“這不都是你們說的?”
嚴志和不理他,只說:“家裡倒了人,運濤在濟南……”
李德才不等他說完,就說:“運濤是共產黨,如今國共分家,不要他們了,把他下監入獄了,是唄?你們革命?滿腦袋高粱花子也革命?看馮家大少,那才是真革命哩,拆了大廟蓋學堂,你們幹得了?沒點勢派兒,幹得了這個,老百姓不吃了你?你要使帳上濟南去打救運濤?”
嚴志和說:“唔!”
待了抽半袋煙的工夫,李德才說:“小家小主兒,我不跟你們一樣,去給你問問。”
李德才過了葦塘,上了西鎖井,一進馮家大院,門上拴著兩隻大黃狗,他貓下腰溜湫著腳步走進去。一直走過外院,到了內宅。正是秋天,老藤蘿把院子遮得蔭蔭的。馮老蘭正在屋子裡抽菸,李德才把嚴志和要使帳的話說了。
馮老蘭聽完了李德才的話,拉開嗓子笑了。說:“窮棍子們,也有今天了!那咱,他整天價喊,打倒封建勢力!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人家帝國主義怎麼他們了?日本軍遠在關東,也打倒人家?嫌人家來做買賣,買賣不成仁義在,打倒人家幹嗎?真是!扭著鼻子不說理!”
李德才說:“窮人們,斗大的字不識半升,有什麼正行。”
馮老蘭說:“他們大嚷著,革命軍過來了就要打倒我馮老蘭。革命軍已經到了北京、天津,對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