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鼓起嘴唇,瞟了江濤一眼,生氣地說,“呿!”就再也不說什麼。
這天晚上,春蘭還是不吃飯,一個人在黑暗裡睡下。可是,她睡不著,只是把兩隻手,枕在頭底下,合著眼睛發呆。她一合上眼睛,就會看見運濤。在那冬天的長夜裡,她經常是半睡半醒,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醒是睡,混混沌沌地呆下去。夜深了,她正靜靜地躺著,也好象是睡著了。猛然一聲,聽得千里堤外,冰河乍裂,遙遠地傳來,象一種什麼力量敲擊她的胸膛。她打了一個冷怔,猛地醒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窗戶,還是滿屋子黑暗。她心上實在煩亂,冷孤丁地坐起來,用手捋了一下蓬亂了的頭髮。搖著腦袋看了看窗外的暗雲,她想:“去了房子賣了地,我也要去看他!”想著,運濤恬靜的臉龐,從暗雲裡顯現出來,那對鮮活的大眼睛象一對明燈,照亮了她的心。
39
除夕那天早晨,二貴在門上貼上紅對聯,屋裡貼上新年畫,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預備過年。
等太陽圧山的時候,大貴叫了二貴,哥兒倆胳膊底下夾著粟穀草,懷裡揣著爆竹,到老墳上去燎草兒。一擦黑兒,在墳頭上點起草火,火勢蔓延,燃著墳地上的枯草,燎起“飄花”。夜暗降臨的時候,平原上遍地飄起野火,鞭炮聲連連響起。猛地空中一聲爆響,震撼了雲層,響聲遙遙飄蕩,一股光亮閃過藍天。天上閃出星群了,人們從柏樹上捭了滿抱柏枝,走回家來,又在門口點起草火。家家在門口放起鞭炮,硝磺的氣味在滿街飄蕩。
那天晚上,大貴二貴盤腳坐在炕上,跟娘說著話兒,捏完了過初一的餃子。今年和往年不同,他們更早起了五更。大貴把兩位老人攙到炕頭上。二貴煮熟餃子,把碗端在炕桌上,滿屋子熱騰騰的香油白麵的氣味。大貴二貴跪在地上給爹和娘磕頭,慶賀新年。
貴他娘一看這兩個孩子,都長得這麼發實,一個個肥頭大耳的,心上激動得樂了,說:“孩子!過新年增新歲就算了,忙起來,親爹親孃磕的什麼頭!”
朱老忠看看大貴二貴,再看看貴他娘,兩隻眼睛由不得笑了。雖然一家團圓,反割頭稅勝利,可是他並不快樂,只是回想一生嚐到的苦味,想到老爹和姐姐。祖輩幾代的仇恨還沒有報,他覺得心上甚是沉重!
吃完餃子,大貴二貴提上鐵絲燈籠去拜年,娘在燈籠上貼上剪紙花兒。
除夕晚上,嚴志和也在地上燒起柏枝,小屋裡充滿了柏汁的香味,又抱了一捆芝麻秸來,撒在地上。江濤問:“爹,這是什麼意思?”嚴志和說:“這個嘛,讓腳把它們踩碎。取個‘踩歲’的吉利兒。”
濤他娘點著一把香,虔誠的舉過頭頂,又低下頭默唸。把香一炷炷插在門環上、谷囤上、灶臺上、牛槽上。提著燈籠,點上蠟碗,燒了紙箔,磕了頭。
聽得有人推門,江濤忙去開門,抬起頭一看是嚴萍。她今天穿著黑絨旗袍,打著紗燈。
進門就說:“鄉村的大年夜,真是熱鬧!”
江濤接過燈籠,說:“萍妹子,怎麼天黑了才來?”嚴萍說:“大年夜,再黑也是明亮的。到處是燈籠火炮。”
濤他娘把嚴萍推到柏火旁邊烤著,在地上放個小炕桌。嚴志和說:“萍姑娘!江濤到了你家裡,好吃好喝兒。你到了我這茅草屋裡,粗茶淡飯你也吃上一碗。”又對濤他娘說:“快給萍姑娘煮馬齒菜餡餃子,她們在城裡,是吃不到的。”濤他娘說:“請都請不到的。”她把血糕、豬頭糕、灌腸、蘿蔔纓兒大餃子,擺在小桌上。江濤燙上一小砂壺酒,勸父親喝。
嚴萍說:“不用請,我自格兒會來。”
濤他娘坐在灶堂門口燒火,由不得回過頭來看,柏火照亮嚴萍豐滿的臉龐。濤他娘說:“他妹子,怎麼這麼好人兒?”
嚴萍正把一小塊血糕送進嘴裡,聽得說,回過頭笑了笑,說:“好嗎?磕個頭,認你做乾孃。”
濤他娘說:“可別折煞我老婆子!”心裡想:“當我的幹閨女,還不足興……”
嚴萍吃完餃子,嚴志和喝完酒。一家人坐在炕上,看牆上貼的年畫。一邊看著,江濤講起《紅鬃烈馬》的故事,講到薛平貴別窯徵西,去了十七年才回來,老丈人王允還要苦害他,等他打勝了仗回來,王寶釧還在等著他。他一面說,嚴萍睜開大眼睛看著他。嚴志和說:“革命成功了,咱也出出這口氣!”濤他娘說:“革命成功了,運濤也該出獄,回來和春蘭成家立業。”她又想起運濤,每逢過年過節,淨愛想起運濤,年年除夕哭溼半截枕頭。
咳!象運濤這